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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华真经义海纂微(褚伯秀)

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八十八

武林道士褚伯秀学

外物第二

儒以《诗》、《礼》发冢,大儒胪传曰:束方作矣,事之何若?小儒曰:未解裙懦,口中有珠。《诗》固有之曰:青青之麦,生於陵陂。生不布施,死何含珠为!接其鬓,挛其颅,儒以金椎控其颐,徐别其颊,无伤口中珠。

郭注:《诗》、《礼》,先王之陈述也。苟非其人,道不虚行,故儒者乃有用之以为奸,则迹不足恃也!

吕注:小人之儒,资先王之言,以济其不义,何以异此!疑独注:先王之世已远,儒者有资其迹以为盗而至於发冢,犹举逸诗以讽亡者,兼证口中有珠,宜取之也。夫仁义之迹大,故田怛资之以窃国;《诗》、《书》之迹小,故儒者资之以发冢。由《诗》、《礼》之迹充之以至於仁义,由发冢之心充之以至於窃国,不可不馑也。

碧虚注:《诗》以导志,礼以导事,皆垂训以翼扶治道者也。君子则持《诗》、《礼》以修身,小人则诵《诗》、《礼》以为盗。君子少而小人多,故圣迹之利天下少而害天下多。夫盗不掘夷、齐之冢,必发桀、纣之墓者,盖有以致之,是故多藏必厚亡老氏之深戒。

《鬳斋口义》:此喻当时游说之士,借圣贤之言以文其奸者。自上语下曰胪。胪传者,大儒为首而告其下。青青之麦二句赋墓田,下二句讥富者,古逸诗也。接其鬓而下,教其取口珠而无损也。《诗》、《礼》之於天下,所以正治道而防其流,与法并行,使人有所兴立也。圣人,世不常有,故其为虑也深,思有以尽革天下之弊。出於礼必入於法,合於礼而法可除,圣人之心本无而已,奈何季世薄俗有资其迹以为奸者?至於发冢而不恤,则非独害及生民,死者亦不得安於泉下!其流毒可胜道哉!而犹举诗语以讽,可谓为所不当为,用所不当用也。南华悯世真切而无所效其力,遂旁譬曲喻以致意焉。至若鲁号多儒,及窍其实而儒者一人,则此章非无为而言,盖欲诛其心而正其教,使之为《诗》、《礼》所当为,尽儒行所当尽。又将以示时俗厚葬之戒,起后世淳朴之风。一举纲而众目张,於治道岂小补哉!老莱之弟子出薪,遇仲尼,反以告曰:有人於彼,修上而趋下,末楼而后耳,视若营四海,不知其谁氏之子?

老莱子曰:是丘也。召而来。仲尼至。曰:丘,去汝躬矜与汝容知,斯为君子矣!仲尼揖而退,蹙然改容而问曰:业可得迹乎?

老莱子曰:夫不忍一世之伤,而骛万世之患,抑固宝邪?亡其略弗及邪?惠以欢为惊,终身之丑,中民之行迹焉耳,相引以名,相结以隐。与其誉尧而非桀,不如两忘而闭其所誉。反无非伤也,动非邪也。圣人踌躇以兴事,以每成功。奈何哉!其载焉终矜尔。

郭注:长上促下耳。却后而末楼。视之儡然似营他人事者,谓其能遗形去知,故以为君子。揖而退,受其言也。设问令老莱明其不可迹。一世为之,则其逵万世为息。直任之,则民性不窭而皆自有,略无不及之事。惠之而欢者,无惠则丑,惠不可长,故一惠终身丑也。言其易迹,则不可妄惠之。隐,括迹之谓也。顺之则全,静之则正,事不远本,故其功每成。矜不可载,故遗而弗有也。

吕注:老子、孔子初无间,然世之学孔子者泥迹而不得其心;故庄子有是论。自修上促下至谁氏之子,以貌求圣人者也。躬矜,躬行而矜之容。知,则非盛德若愚者。夫大乱生於尧、舜之间,今不忍一世之伤而有为以救之,是骛万世之患也。岂富有之业固窭耶?将亡其谋而有不及耶?言皆不在是也。夫惠非大知,然以欢乐为骛,终身之丑,犹且有所不为;至有相引以名,相结以隐者,此中民之行迹焉耳。况体道君子,其可若是乎?益不能绝弃圣知,两忘善恶,皆骛万世之患者也。道无不为,而反焉,则无非伤;无为,而动焉,则无非邪。安有可贵而誉之哉!豫若冬涉川,犹若畏四邻,踌躇之谓也。奈何载而有之,以为非矜不可得也。

疑独注:末肩,背凄,偃凄然。耳后,贵人之相。视若营四海,言广见无私。躬矜容知,谓未能无经世之迹。业可得迹,迹於道也。夫仁义圣知者,圣人不忍一世受害,故为之以救当时;而后世资其迸,以为害;以圣迹治世,抑使人陵辱,至於固陋贫穷,又忘其简易之理,而不及真道也。惠之而欢者,无惠则丑。中民,性可上下,迹之则上达,何必惠焉!惠者,小人所怀,故君子不取。相引,谓趋名。相结,谓乐隐。趋名所以同民息,乐隐所以充己欲,二者皆有所偏,所以为中民相忘而闭所誉,无是亦无非矣。人之性,反则伤,顺之则全;动则邪,静之则正。踌躇,不遽,故能顺性命之理,而每成功。欲速则不达也。孔子载道以行当时,终有矜色,故老莱告之以此。

碧虚注:躬矜,谓其欲明污。容知,谓其将惊愚。故皆令去之。一世之伤,数也,含容则苟免。万世之患,迹也,骄惊则不救。复询仲尼历聘遭难,守道坚固,致此贫窭耶?或亡其谋略事业弗逮耶?以惠为悦而惊物者,圣人之所丑也。中士之性易诱,世治则援引就名,世乱则交结退隐。仲尼迷、作,皆美尧而恶桀,若泯绝圣迹,毁誉何有?顺世者不逆,故自全;静虑者不挠,故自正。圣人从容行道,功业自成,成犹不居,况不成乎?忘言则无累,载纪则矜名也。

《鬳斋口义》:末,微也,言背微曲。视若营四海,即蒿目以忧世。躬矜汝身,矜持之行容外饰。知,思虑。惊同傲。汝既如此,是宜穷也。以名而相汲引,以隐,蔽之计相交结,皆庸人所为。尧、桀两忘,则无毁誉矣。反,谓背自然之理。动而沸静,无非邪僻。圣人不得已而后应,所以每每成功。汝奈何以矜持之志自负耶?老莱弟子形容夫子状貌,见於三语,末句似得圣人之心。非具绝尘眼,未易道此,与关吏仇璋状文中子之语相类。而其师已知之,圣贤心通神会若此。躬矜,谓全身是夸耀。容,骄色。知,多谋。皆足以召息,故令去之。惊,一作骛,为优,言不忍时之患为仁义以救之。后世殉迹成弊,驰骛而不止也。抑固穷妻,轻於用世耶?或无谋而虑弗及此耶?何欢於为惠之心,形见於外而不可掩耶?盖讥夫子遑遑游聘,自困其形神,是驰骛。终身之丑,庸徒民之行迹於此耳,迹,则相引以名;退,则相结以隐,誉尧非桀由此而生,若两忘非誉,尧、桀奚辨哉!反,谓反前所言。不能两忘者,则爱恶存怀,与物皆伤也。动,谓内无定见。喜誉恶毁者,则随物趣舍,於行为邪也!是以圣人待时而动,徐以兴事,每有成功。奈何自负其能,终不免於矜也。夫子之与老莱,犹出为尧而隐为由,南华寓言以警世之不知时而强为以要誉者耳。非实贬之也。

宋元君夜半梦人被发阀阿门,曰:予自宰路之渊,为清江使河伯之所,渔者余且得予。元君觉,使人占之,曰:此神龟也!君曰:渔者有余且乎?左右曰:有。君曰:令余且会朝。明曰,余且朝。君曰:渔何得?对曰:且之网得白龟焉,其圆五尺。君曰:献若之龟。龟至,君再欲杀之,再欲活之,心疑,卜之,曰:杀龟以卜吉。乃剖龟,七十二钻而无遗荚,仲尼曰:神龟能见梦於元君,而不能避余且之网,知能七十二钻而无遗荚,不能避剖肠之患。如是,则知有所困,神有所不及也。虽有至知,万人谋之。鱼不畏网而畏鹈鹕。去小知而大知明,去善而自善矣。婴儿生无石师而能言,与能言者处也。

郭注:神之不足恃也如此,唯静然居其所能,而不营淤外者为全孑用其知而用众谋,犹网无情故得鱼。小知自私,大知任物,去善则无所慕,无所慕则不骄而自善。泛然无习而自能,非跋而学彼也。

吕注:龟有知而不得免息,有神而不能避网,是为有所困,有所不及。为道者所以绝圣弃知也,虽有至知,万人谋之,寡不胜众,其情得矣。鱼不畏网而畏鶸鹌,鹑鹌有知网无知也。故去小知而大知明,去善而自善,则治国者何以知为哉!婴儿无石师而能言,苟以知而与天下之民处,其能使之不知乎!

疑独注:善知人之吉凶,龟之知也。刳而不丧其灵,龟之神也。然而不逃余且之网,不免元君之厄,是知有所困,神有所不及。夫圣人者,聚众人之善,并天下之知,所以为至知也。凡无情於物,然后能得物,故鱼不畏网而畏鹈鹕。去小知,则知周万物;去小善,则善出天性。婴儿无师而能言,渐染而不觉,岂用知以求之哉!

碧虚注:龟十七十二兆,八九之数,故关子明易传以七十二为历法;蟾蜍辟兵,而不免仲夏之杀;鸡明将旦,而莫逃鼎俎之难,灵於彼必昧於此,是谓知有所困,神有所不及也。众忌多知,鱼畏有心。能去知人之知,而养自知之明;去离道之善,而保自全之善,则近道矣!婴儿淳朴渐散,与能言者处也;既能言矣,分别是非而利害生焉。

《鬳斋口义》:阿门,曲侧之门。名之以知,则有穷时。人有至知者,岂能胜万人之谋。鹈鹕有心害鱼,非网比也;我有心,彼亦有心,能去其小知而付之自然,则大知明矣。去吾为善自名之意,则善自归之。石,同硕。硕大之师能教人,婴儿不待教而能言,皆自然之喻。宰路,渊名,神龟所居。为清江使河伯之所,则以知而见役,兼由清入浊,所以不免乎息。犹能见梦於元君,则其神灵未泯也。龟,阴物而介,色白应阳,其圆五尺,配五行也。卜杀龟而吉,明兆不为己私,虽不利於己而能着灵於人也。七十二钻而无遗笑,言其材美,上符天候;然而入网莫逃,刳肠不免者,其神其知有时而穷,皆不足恃。若不为清江使而曳尾於涂中,以全无知之知,不神之神,斯为至知至神矣。又何有网罟之忧哉!此章与《史记□龟策传》相类,但彼作渔者豫且,即此人。是故有至知者,虑众人之谋得以胜之,而不敢全恃;众知之谋,无异鹈鹕之於鱼,非若网之无心而可避也。欲避患者,当去自己小暗之知,而取众谋以为知,则大明而周物,是以去己善而天下之善归之。如婴儿与能言者处,久而俱化,不知所以然而然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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