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德真经解
经名:道德真经解。无名氏解。上、中、下三卷。底本出处:《正统道藏》洞神部玉诀类。此书下卷注文与时雍《道德真经全解》下卷完全相同。
道德真经解序
圣人以神藏寂寞,道在杳冥,周流六虚,而莫足以知其然,酬酢万变,孰敢以窥其迹?则一往一来而以元自虚,一造一化而以真自修,又奚有言以好辩哉?圣人默而思之,舆情至愚,必待引之而后动,群性至昏,必待诲之而后悟,此所以有言载于方册,垂乎不朽,以为常善之救矣。洎乎千载,厥道弥远。先圣之意,昧者不能取;至真之言,愚者不能达。况我老君之书,言明而理远,文近而旨幽,若不释而申义,众人视之则有如天之远,而不能炳若丹青矣。是致今因行化得届尘寰,不免援毫以彰大义,庶几乎指示而已。
道德真经解卷上
无名氏解
道可道章第一
道可道,非常道。
生杀以时,物之道也;德业以修,人之道也;男女以别,家之道也;法度以明,国之道也。此天下之常道,圣凡之同有者也。若可道之道,应变无滞,与物无方,非耳而听其希声,非目而观其真色,得其微者探神化于寥寥,知其远者达真筌于不测,动乃应于万机,静不流于一曲,则常之道焉能如此?
名可名,非常名。
至真之名不附于形,形则有盛衰之相代;至真之名不寓于数,数则有变穷之相更。是以可名搏之而不得,象之而不似,迎随而首尾不能见,钻仰而坚,高莫可及,不随物而有定,执体而有用,以常无而与道为合,而名自生焉,非常名之可如也。
无名,天地之始;有名,万物之母。
昔道未判之际,非阴阳之可论,造化之可推。及炁适于清,得之者为天;炁适于浊,得之者为地。天地之两得,以清为阳,以浊为阴,阳者能造,阴者能化,此万物所以生也。以无则为道独而天地得之,此无名所以天地之始;以有则天地为合而万物生之,此有名所以万物之母。始则言其炁,母则言其形,炁也,形也,亦道之有无耳。
常无,欲以观其妙;常有,欲以观其徼。此两者,同出而异名,同谓之玄。玄之又玄,众妙之门。
恍尔而来,自何而来?惚尔而去,自何而去?虚而不停于一物,空而不鉴于一形,此所谓常无也。恍尔而来,来之必有其象;惚尔而去,去之必有其物。虚则神集也,不动而动,空则真蕴也,不化而化,此乃常有也。常无也,守于无为;常有也,修于有作。无为则妙,有作则徼,此两者同出而异名矣。大抵皆可谓之玄欤?且玄者,道有可观,犹天之色可视而不知其然。玄之又玄,乃得之又得,而达之尤深者也,故曰众妙之门,以其能出入于大道故矣。
天下皆知章第二
天下皆知美之为美,斯恶已;皆知善之为善,斯不善已。故有无之相生,难易之相成,长短之相形,高下之相倾,音声之相和,前后之相随。
道散于事,物杂于性,初受之真,人为之伪,始禀之和,舛而为乖,此昔之美者今而为恶,向之善者背而不善,斯美恶之两途,善不善之不一也。圣人不为有恶而不美已,不为有不善而不善已,亦以达其性耳,非与众人美恶之相随,善不善之相分也。苟欲一之,则性均为至矣,又奚有有无、难易、长短、高下、音声、前后哉?此圣人之教,所以为此而行焉。
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,行不言之教。
圣人以道治己,以功加人。盖谓彼无长虑,待圣而后虑;彼无独见,待圣而后见。若不示之以教,则柔而自溺,愚而自弱,不能趋圣人之道矣。我乃储神于渊默,而使彼观风而动,处思于寂寞,而使彼视化而为。虑事物之烦,有以耗吾之聪明,我则无事;虑言语之多,有以乱吾之真绪,我则不言。自然事济于下,教立于上,而天下之民不率而率矣,固无反道之弊耳。
万物作而不辞,
圣人出而万物出,圣人入而万物入,圣人者,乃万物之所睹。是以圣人在上,万物并作而各遂其宜,无失性之咎。盖吾无所用其心哉,凡以顺物之理而已,以至兴衰乌有辞也。设若政事未修,教化未明,应出而入,应取而与,扰扰天下之心,纷纷万物之态,如此虽作,未有不辞者也。万物作而不辞,亦待乎圣人之世。
生而不有,为而不恃,功成而不居。夫惟不居,是以不去。
大道之设,不以物我而有分,高卑而有间,以心达心,则天下之心我之心也,以形养形,则万物之形我之形也,又奚有两其意哉?圣人体道而济物,屈己以待人,伏吾之巧以救其拙,推吾之能以率其鄙,功乃至于无穷,业乃至于可大,固为不可加焉。圣人虑其满而有溢,故乃抑之;虑其盈而有亏,故乃损之。大而充塞,不自以为足,妙而莫测,不自以为神,生而不生,为而不为,功而不功,如是则物不能我迁,时不能我徙,而处乎道矣,是以不去。
不尚贤章第三
不尚贤,使民不争;不贵难得之货,使民不为盗;不见可欲,使心不乱。是以圣人之治也,虚其心,实其腹,弱其志,强其骨。常使民无知无欲,使夫知者不敢为也。为无为,则无不治矣。
性本无分,而习以迁之,物本无二,而情所异之。习迁于性,则贤者常为人之所慕;情异于物,则难得者常为人之所求。慕于贤而不及,则反以为争,求于货而不足,则反以为盗。是二者,使民失性而妄知,养情而苟欲,安可以见吾之道哉?莫若使之心之虚也,贤鄙不停于内,而彼我无分;腹之实纷也#1,华不诱于外而衣食以足;弱其志,以自柔而不好胜于人;强其骨,以自立而不耽利于物。所以天下之民无妄见之知,天下之民亡苟求之欲,则圣人之为,无不治矣。则不尚贤之篇,乃复人之性,反物之情,而根乎道者也。
道冲章第四
道冲而用之,或不盈。
道之舒,可以充乎四极而不以为满;道之卷,可以隐乎纤芥而不以为微。以体则至虚,物之来者无不应,以用则至变,事之至者无不接。不抗于太高,高恐下者不能及;不即于太卑,卑恐高者不能俯。如此不惟不盈,又至于不久,自非处阴阳之中,曷以能此?故曰道冲而用之,或不盈。冲者,阴阳之中,无过不及之义也。
渊兮似万物之宗。
深而莫测之谓渊,微而莫穷之谓道。道之无,则天地以为始;道之有,则万物以为母。言其母,则知万物生乎道者也;言其宗,则知万物本乎道者也。既为其宗,何云似之?盖道乃无形,不可以定体言之,故曰渊兮似万物之宗也。
挫其锐,解其纷,和其光,同其尘,湛兮似或存。
人之处道,闲意马于空虚,湛性源于寂寞,喜怒藏于无事之乡,好恶锁于不思之地,则以淡居己,以静对物。不显明于外,则和之而若晦;不独异于众,则同之而若愚。如是于道也,弗视而见,弗为而成,而无事物之累哉。设使不挫其锐而专以意,必至于轻动而伤吾之性;不解其纷而专以事,必至于多扰而乱吾之真;不和其光,道必失于矜;不同其尘,名必失于矜。如是於道也,视之不见,为之不成,而常以事物为累哉,学之者可不慎欤?此于四事之后,所以继之曰湛兮似或存也。道无定体,若特以存而言之,非道也,故似或耳。
吾不知谁之子,象帝之先。
观道之所来,出于无为,生于清静,操之则存,舍之则亡,不为强而多,不为懦而寡,则虚无之至,真常之妙,虽天地以我为始,虽万物以我为宗。兆于莫测,探于莫先,彼象有形也,我则处之于未形之初,彼帝有物也,我对居之于无物之上,如此岂可以子名之,故曰吾不知谁之子,象帝之先也。
天地不仁章第五
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;圣人不仁,以百姓为刍狗。天地之间,其犹橐籥乎?虚而不屈,动而愈出。
天地之于万物,任其理之自然。方其时之生也与之生,以育之而有雨露之滋;方其时之杀也与之杀,以凋之而有雪霜之变。如此必不系于一物,不累于一时,凡以待其理而已。特谓之刍狗者,方其祭祀之时,贡以至诚,而致其钦爱之意,及其礼毕,弃以无用,若看粪壤,此非厚于初而薄于终,爱于前而恶于后,乃理之然也。圣人之於百姓,又非异此。方其致爱也,如保赤子,其致敬也,若承大祭,则亲爱之心莫大于是。及其有不爱者,罚以肆其威而视命如芥,有不可敬者,刑以杀其辜而观生若闲,此非圣人留情于赏罚也,亦任其理之然而体乎天地耳。若非如此,焉能受万物而不穷、接万变而不溺?好其生者,与之生而不匮,欲其善者,与之善而不已,其应无方,其出无尽,乃橐籥之若也,故又继之虚而不屈,动而愈出也云耳。
多言数穷,不如守中。
圣人动则用道,静则体道。居静之时,以道为同,湛兮自养,而不与事交,不与物接,又奚有言之弊也?及其动而用道,无言以应变,则道至于有穷,虽言之可尚,必简以当理,要以合道,而不务多以为泛也,故曰多言数穷,不如守中,乃其当欤?
谷神不死章第六
谷神不死,是谓玄牝。玄牝之门,是谓天地根。绵绵若存,用之不勤。
虚而能应,其应无穷;妙而莫测,其测无方。且谷者,应万有而不留于一物。神者,受万化而不滞于一原。不留于一物,则其虚不至于盈,何亏之有?不滞于一原,其化必不至于穷,何终之有?此谷神所以有不死之兆尔,是谓玄牝者。道之于人,始降于无,终成于有,无者以炁而言,有者以形而喻,玄牝者,乃形之有者也。人身之中以玄牝为生,虚以应我之运,妙而成吾之化,降者由此而升,往者由此而还,则寸炁绵绵,真灵寂寂,而有长生之理焉。然人所以不能生者,非玄牝之愆止,人不能虚且静矣。
天长地久章第七
天长地久。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,以其不自生,故能长生。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,外其身而身存。非以其无私邪?故能成其私。
其体至高,济群生而不有者,此天之所以长也。其势博厚,载万物而不辞者,此地之所以久也。天长也,其覆万世而不倾;地久也,其载古今而不陷。此非天地固所以长久而不倾陷也,盖不有其生,自然而长生矣。圣人体乎天地,思慕长生,焉敢有其身也?故抑高而就卑,和光而同物,知虽先也,不敢为人之先而常处其后,身虽圣也,不敢超众之为而常晦其迹,如此乃后其身而身先,外其身而身存,故能成其私而同天地之长久矣。自非不自生,乌足语此?
上善若水章第八
上善若水。水善利万物而不争,处众人之所恶,故几於道。居善地,心善渊,与善仁,言善信,政善治,事善能,动善时。夫惟不争,故无尤矣。
昔道在于上,混然而无,固无殊品,以杂其真。洎离无入有,於性则存善,於五行则生水,而善之与水乃离道近矣,此所以相譬而立焉,故曰上善若水。善之谓性,忘心而入寂,澄己而利物,蔽争胜之原,若其固有,亡取与之分,如其自然,求之而后应而不应于妄求,静之而徐清而不清于非静,深以自达,明而守晦,以至于济物之仁,必然之信,任理之治,适变之能,无非水之不相一也。大抵此篇之意,乃上德不德、上士无争之意也。何且居善地者,必就于
下;心善渊者,水深则回;与善仁者,利达万物;言善信者,外不欺人;政善治者,执柔弱而胜刚强;事善能者,渡舟楫而无不济;动善时者,可行则行,可止则止。凡斯数事,若有其善而好胜于物,定以有尤,焉能几於道也?
持而盈之章第九
持而盈之,不如其已;揣而锐之,不可长保。
道之为物,酌焉而不竭,注焉而不盈,无欠以为不足,无赘以为有余,悉皆虚其中以无满,空其蕴而受物,又何必持其盈以为其约。苟持其盈,不如其已,天下之事,来之复去,新之代旧,出没之繁不可以计穷,利害之杂不可以智算。若焦心以应无尽之事,穷思以待不齐之物,虽有揣之之巧,锐之之利,亦有时而耗竭矣。仕道者不然,弃尘绪于事物,保真情于不为,则吾之所享,长其保焉。
金玉满堂,莫之能守;富贵而骄,自遗其咎。
以道观物,则道为真,物为假;以德观物,则德为长,物为短。至人以道养德,以德修道,而常昂于物物之上,以道德为乐者,知物皆为假,而徒役吾之神思耳。此金玉者虽为其宝,以至人观之,乃寄来之物,奚可珍之?苟或珍之,宁无咎乎?
功成名遂身退,天之道。
时不能常行,行之而有止。物不能常兴,兴之而有废。况人进退有义,义可从而不可违,去就有命,命可顺而不可乖。苟义可退也,违义以进之,必有其害。命可去也,乖命以就而就之,必有其损。况成败之相随,荣辱之相代,犹首尾之相应,祸福之相伏,岂可恃进以终身之荣,而不顾忧患哉?此功成名遂身退,乃天之道也。
载营魄章第十
载营魄抱一,能无离乎?
人受命已来,保神之后,阴阳具于一身,造化全于四大,其性也得尔冲和,其炁也归尔真正,又奚有外物之患哉?此乃生之理也。及神逐变迁,虑从物起,嗜欲生于胸中,劳役耽于身内,所得之和变而为乖,所归之正适以为邪,而神於是为魄之所夺,不能载魄,乃至于散乱而不保矣,此死之道也。至人知其如此,忘其物念,灰彼尘心,知神乃我之主,则安而不乱,以至于明,知精乃我之本,则宁而不摇,以至于一,而后吾之神也,洞于灵而不为罔,吾之精也,保于真而为两,内无魄之所载,外无物之所迁,则道不几乎息矣。切咍愚者,背阳而向阴,灭神而就魄,日驰万变之劳,不守至精之一,及其死也,沉沦阴道,落彼异生,斯盖魄之所载,而不能抱一以自全故也,痛之痛之。
专炁致柔,能如婴儿乎?
人自保生,以炁养之;人自赴死,以炁损之。君子不以养人者害人,故专炁致柔,以全其真也。且至人之性,习于不动,动则哀乐生焉,至人之性,安于不悖,悖则暴怒起焉。哀乐生而情乱于中,暴怒起而炁作于内,如是而养真者,未之有也。炁何以专而致柔?莫若以志帅之,以神御之,安心于清静,致意于虚闲,缚五贼于无染之乡,囚无明于至弱之界,而后炁适于柔,而不动于触,非婴儿而何哉?
涤除玄览,能无疵乎?
性有其垢,可以涤之;性有其秽,可以除之。自非清以养己,静而对物,焉能如此?
爱民治国,能无为乎?
治本出于无为,伪常生于有作,况人离性则失本,役物则丧己。欲爱民于保生,治国于常安,莫若使之安性而不为矣。
天门开阖,能为雌乎?
万物出入,以天为门,天之出入,以道为户。至人者,应天门以出入玄域,游道户而升降真界,达时消息,与物盈虚,非妄有所作也,安于无心而已。
明白四达,能无知乎?
烛幽之谓明,见素之谓白,周流无壅之谓四达,如此可谓知知矣。知而不知,乃为至也。
生之畜之,生而不有,为而不恃,
道有其造,可以生之;道有其化,可以畜之。然道可以生畜万物,自非达之不可似也。
长而不宰,是谓玄德。
万世不弊之谓道,岂非长乎?无为而万物化,岂非不宰乎?
三十辐章第十一
三十辐共一毂,当其无,有车之用;埏埴以为器,当其无,有器之用;凿户牖以为室,当其无,有室之用。故有之以为利,无之以为用。
车以有运转之理而无凝于物,器以有收敛之名而不散于外,室则为所居之常而得安于中,特以言无有之用者。且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。方其形而上也,以无为用,其用无穷,而罔有新故之敝。方其形而下也,以有为利,其利有尽,而有兴废之咎。此所以於车言无,有车之用,於器言无,有器之用,於室言无,有室之用。若以玄者论之,则运吾之炁者河车,收吾之真者鼎器,宅吾之神者绛室。是三者果如何哉?乃以无为用者也。
五色章第十二
五色令人目盲,五音令人耳聋,五味令人口爽。
真非不欲保于内,性非不欲复于初,而所以不能者,常被外物以诱之故也。目注于视,吾将以慧观而见其真色,所以不见者,物之色以盲之。耳注于听,吾将以定力而闻其真声,所以不闻者,物之声以聋之。口注于味,吾将以至淡而知其真味,所以不知者,物之味以爽之。目至于盲而闭其慧观,耳至于聋而溃其定力,口至于爽而不能居淡,九邪由此而作,真元因此而丧,乃众人尔,奚可以语道哉?
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,难得之货令人行妨。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,故去彼取此。
七情生于放纵,三毒起于贪求,且性者以心为表,心者以性为里,性定心澄,无事于逐物,则田猎与难得之货,奚足为患哉?驰骋田猎,则血炁俱作,敷发于外,而心所以作狂。好难得之货,则偷合苟容,妄求曲取,而行所以妨。此皆圣人之所不为也,而继之以为腹不为目者,以明其养内而不养外故也。
宠辱章第十三
宠辱若惊,贵大患若身。何谓宠辱?宠为下,得之若惊,失之若惊,是谓宠辱若惊。何谓贵大患若身?吾所以有大患者,为吾有身。
心忠于道而系于物,则喜于荣华而惊于忧患,常以得失为累,而不能以浩浩然矣。且人之居宠而受其禄,得荣于己,以禄居之则显而不辞,以荣处之则骄而不法,矜夸焉而尊以恶卑,光显焉而高以耻下,则积金系马,宁不为之宠哉,斯奚足以为辱也?一有所失,自以为慊。至人不然,贵不为乐,贱不为忧,受禄万锺,食前方丈,吾非有也,草食瓢饮,蓬居瓮室,吾非忧也,得之嚣嚣,失之嚣嚣,曾足以惊乎?惟有其宠者,辱莫大焉,非惊而何?
及吾无身,吾有何患?故贵以身为天下,若可托天下#2。
人受命于无,成形于有。且形之成于有也,合地水风火之假,生精神炁血之实,居处焉不能免寒暑之所拘,动作焉不能外劳役之所使,以至于饮水食谷以充于内,衣帛服布以御于外,或过焉为有余,欠焉为不足,不能无患焉。惟其盗阴阳之真情,夺造化之正理,喜怒去于胸中,寒暑逃于物外,脱四大之假以无其身,反九变之真而入于道,则吾以是无无以不生,空空而不化,又何有患也?经谓及吾无身,吾有何患,乃此欤?
视之不见章第十四
视之不见名曰夷,听之不闻名曰希,搏之不得名曰微。
道处太素之上而无其色,则色之所色者,虽离娄之明,无所施其视。道处太虚之中而无其声,则声之所声,虽师旷之聪,无所专其听。道在无名之先而无其象,则象之所象#3,虽乌获之力,不能举其重。此夷所以视之而不见,希所以听之而不闻,微所以搏之而不得也,此以常者言之。若以能开慧目以观真色,则视之而可见;启玄耳以听希音,则听之而可闻;施妙力以斡大象,则搏之而可得。常人所以不能者,五色盲于目,五音聋于耳,五事蔽于心故也。
此三者不可致诘,故混而为一。
道无在,道无不在,不可以物名之,不可以象假之,及其济天下之用,则万物而无非道者。且道在物也一,莫得以分之,而圣人所以言夷希微各异者,设以视听搏之趣尔。要其所以为异,乃无此之异也,混而为一尔,岂可以致诘哉?
其上不皦,其下不昧。绳绳不可名,复归于无物。是谓无状之状,无物之象,是谓惚恍。迎之不见其首,随之不见其后。执古之道,以御今之有。能知古始,是谓道纪。
物之附于阳者,其升以明,附于阴者,其降以晦。升而明者,有性者以趋,降而晦者,有形者以逃,天下之人於是以知向背之理。若道则不然,炁状也上,不为阳而明,无物也下,不为阴而晦,其来也不行而至,岂可迎乎?其去也不疾而速,岂可随乎?欲穷其本也,探上古而不知其始;欲究其末也,御当今而不知其变。及其以玄推之,上有明以为其皦,则光照于物物,下有晦以为其昧,则炁出于孛孛,其上之昧者,可以升而向之,其下之昧者,可以塞而背之,来之者吾有灵以迎其前,去之者吾有神以随其后,惚兮惚则无物以有物,恍兮恍则不状而有状,此非与经固有反,盖老氏之言微而显矣。
古之善为士章第十五
古之善为士者,微妙玄通,深不可识#4。
小人精于物,君子精于道。精于物者以物役之,其巧有尽。精于道者以道养之,其化无穷。是以古之善为士者,藏于至幽,隐于不测,尽其性以无方,穷其理而不滞,则有言也,言合于道而众不能晓,有作也,作契于理而众不能达,以至于搜赜亡形而我以独见,驱役有象而我以独斡,周流六虚而同天莫可学,酬酢万变而治物无所壅,则吾之微妙玄通,人固以不识也,非我特欲不识而专以异也,我道之深而彼不能识也故矣。
豫兮若冬涉川,犹兮若畏四邻,
浩浩处道,不以吉凶而有事于思;寂寂守玄,不以忧患而有事于动。无思也,遇物而后作,临事而后为,必待可行之时而后行之,可用之世而后用之,又何容心哉?此所以豫若冬涉川也。冬涉川者,逼而后动,不得已也,非所以为未然之见,何非不见于未然也,无心而已。无动也,寂然而退,居幽宇以至于不出,密然而静,处玄宅而至于不为,敛己焉常恐踰闲以自警,屈身焉以至闭户而自约,犹若畏四邻者,乃其此也。畏四邻者,安其居而不出也,非所以不敢出也,盖退藏于密而不与物交故矣。是二者,一事于无思,一事于无动,非古之善士,孰能如此?
俨若容,
貌不庄则无威可畏,身不重则无仪可象,况事道者所处玄宅,所履真路,所言则法言,所行则法行,岂可不严而励己,容而畏物哉?则俨若容者,乃其宜也。
涣若冰将释,
性本空虚,因物而实;性本澄静,因物而动。且物之所以泱者,阳也。所以结者,阴也。阳以涣之,则舒舒以自复,优优而自遂,而不与物为之聚散。阴以结之,无者附于有,散者着于实,其形厚者不能薄,其势小者不能大,此乃有在之理,非无在之意也。何以况之?由水之性,或就下以适东,流川而学海,或升而为云雨,或导而为江河,源之深,其流乃长,流之长者,其泽必远,甚以为自得哉。及阴炁凝以为冰,则其源以塞,其流以阻,而不能若水以四达矣。此善为士者,其性之涣所以若冰之将释也,求其以复初矣。
敦兮其若朴,
文胜质,其质必灭;华胜实,其实不显。为士之道,不吐英华以妨大素,不尚浮虚以掩大材。凡以守天性之纯而求为不杂,收天真之粹而求为不伪,处于厚而不处于薄,居其全而不居其驳,此经乃谓敦兮其若朴也。
旷兮其若谷,
澹足万物而不以为有,湛无一毫而不以为无。物之来者,应之而不留;事之至者,容之而不滞。此性之虚然善应,而不以物为心哉,则旷兮所以若谷也。
浑兮其若浊。
和其光则知韬以自晦,同其尘则知混而致虚极,守静笃。万物并作,吾以观其复。凡物芸芸,必归其根。
归根曰静,静曰复命。
出而不反,其出有穷;往而不复,其往必弊。天之所以有春者,生以出也;有秋者,反以复也。生而出以为命,反而复以为性,且曰有生斯有性,何必待复而后见性?曰生者动也,动则纷纷,性莫失焉。所言归根曰静者,反其性也。又曰既静以见性,此却云静以复命,何也?曰生而有命,则命常因性失而亡,既静以见性,则命乃复矣,此尽性而后至于命也。
复命曰常,知常曰明。不知常,妄作凶。
静乃性之本,有时而动者,以应物也,非我性斯动矣。常乃道之体,遇物而变者,以应时也,非我道斯变矣。圣人若退藏之际而不为物居,寂默之中而不应时,则其性静而不动,其道常而不变,此曰复命。曰常者,静而不出,以得其性也。知常曰明者,虚而自见,以得其道也故矣。反以不知常而应变,则失性违道之事无所不至,非凶而何?乃继之曰不知常,妄作凶也云耳。
容乃公#5,公乃王,王乃天,天乃道。
万变不齐,群动不一,以择之则洪纤而有曲,以分之则高下而有问。圣人欲一之以韦动,齐之以万变,莫非容也,斯容何以致之?因于知常而已。惟其容也,触之者宽以无私,应之者一而不二,其平也衡不可以夺,其虚也谷不可以过,由是自容而至于大公矣。既以公之,则可宰制群生,法令天下,万务之烦而我可以析之,四海之大而自隐,此者养素于内而善俗者也。今浑兮其若浊,何以异此?
孰能浊以静之徐清?孰能安以动之徐生?
水之清者,有物以挠之,其清乃浊;人之安者,有物以诱之,其安必动。浊以乱其清,而不能事之以静,则清因浊灭;动以失安,而不能变之以生,则安因动危,此非所以为善士也。我则不然,以静为常而静以徐清,则浊焉为患?以动为变而动以徐生,则安何为守?如此则静不至于失性,动不至于失道,而无溺于一曲也。
保此道者,不欲盈。夫惟不盈,故能敝不新成。
物之败者因於自成,事之敝者因于自新,则成败之相复,新敝之相代,乃固然之理,而人情之所不免也。至于善士守道以自敝,而其敝常新;处事以自败,而其败常成新也。万世不敝,常成也,终身不败,如此非他致之,出于不盈而已。
致虚极章第十六
致虚极,守静笃,万物并作。
生而不有,有时而有者,虚之未极也。安而不动,有时而动者,静之未笃也。且道在万物之上,应万变而不知其耗,守真一而不知其竭,廓之以宇宙之大,莫见其涯,济之以群生之出,莫知其动,空空而至无,湛湛而常寂,则入之多不以为盈,出之众不以为扰,则虚於是,致之以极,静於是,守之以笃,而万物所以并作也。万物之来,始于无形,终于有象,若虚之不极,则出生者不能无壅,静之不笃,则还生者不能无穷,而寓我可以归之,则人之道至此而最矣。人道既最以如何哉?乃通于天而已。人至于通天,可谓至矣,而人物何足以御之?乃道尔。此经所以容乃公,公乃王,王乃天,天乃道也。
太上章第十七
太上,下知有之;其次,亲之誉之;其次,畏之侮之。
昔圣人之治,储思于渊默,恭己于岩廓,无为以待天下之为,无言以应天下之变,鼓舞以神,则号令不知所自出,教化以身,则政事不知所自行,则民不化而化成,不治而治致,不待率而后应,不待诛而后畏,日用我德,不知德之可怀,日由吾道,不知道之可向,则浩浩自遂其宜,熙熙自获其所,此乃太上之治,以自然为化,故曰下知有之。逮三皇之后,制度以修,赏罚以出,有爱人之政而如保赤子,有归民之德而若从流水,以恩抚之则百姓亲之如父母,以仁恤之则百姓誉之若天地,斯乃有为之世,以政而治民者也,故人以亲而誉之。其次不然,或峻刑严法以设威于上,或反道败德而失政于下,一则畏彼之威而苟免之过以至于耻,一则侮彼之政而乱其常以至于为非,则法虽可畏而成于不畏,德既可侮而不能无侮,此下以愧于亲誉,上以惭于知有者,宁可不慎择欤?
信不足,有不信。偤其贵言。功成事遂,百姓谓我自然。
内有诸己,外不欺物,乃谓之信,则信者,圣人以为将命令宣志意,而达乎四方者也。苟不足焉,人何信之?圣人乃思之而后言,而言不以为妄,虑之而后语,而语不以为欺,有命焉若卜筮而可孚,有令焉如影响之可应,则信矣。有不足也,其实出于贵言而已。贵则不轻,贵则不贱,不轻以重之而言无乱发,不贱以尊之而言无虚设,惟其如此,功乃至于成,事乃至于遂,而百姓自然矣。
大道废章第十八
大道废,有仁义;智慧出,有大伪#6。
圣人临事而‘无意,对物而无心。无意也,则恤爱兼制之务不彰于外,无心也,则谋虑知见之为不起于中,而悉以道为出处,以道为语默故也。及万绪交起,百态互生,爱恶之情於是而有,与夺之权於是而作,则吾之大道分而为二,而仁义所以行也。性失于多知,圣人以约为守,机生于远见,圣人以晦为用。知不以约有不及者,则智於是而凿,见不以晦有不明者,则机於是而巧,是以智慧出于胸中,大伪生于构内,而於吾道必以远矣。
绝圣弃智章第十九
绝圣弃智,民利百倍;
无所不通之谓圣,无所不知之谓智。则圣也者,成性以达己,体道而御物,而特以绝者,不敢有其圣,以为众人之所不及矣。智也者,彰往而见其未然,察来而知其未变,特以谓弃者,不敢有其智,而为众人之所不知。苟以有圣,则不及者离性以为诈,苟以有智,则不知者舍真以为伪。惟其绝而弃之,则民各任其性矣,其利而百倍焉。
绝仁弃义,民复孝慈;
天有五典,人有五常,则父子者乃天之叙也。天叙之始,良知出于自然,良能本于不虑,而孝慈之性固存于父子之间,奚待教以率之?所以父子不亲者,有仁义以妨之。何仁者爱人,及其所不爱,义者宜人,及其所不宜,则物争以爱而不爱者乱,人尚以宜而不宜者悖,孝慈或因此失矣。若绝而弃之,则民复孝慈。
绝巧弃利,盗贼无有#7。
尚巧必穷好利必争,盗贼之源也。
见素抱朴,少私寡欲。
从流者流远而必涸,图枝者技多而必缺。今以舍流而穷源,其源必澄,弃枝而就本,其本必固。所以弃绝三事,而今何属哉?必以见性而已,故见素抱朴,少私寡欲而继于后也。无尘以染其质之谓素,无华以乱其本之谓朴。少私则不昏惑以着物,寡欲则不盗纵以丧己,斯者若非去乱性之本,何以哉?
道德真经解卷上竟
#1腹之实纷也:“纷”疑下属,作“腹之实也,纷华不诱于外”。
#2若可托天下:“托”疑作“寄”。此句后脱经文“爱以身为天下,若可托天下”。
#3则象之所象:“则象”二字原属下句,据文意改。
#4深不可识:后脱经文“夫惟不可识,故强为之容”。
#5容乃公:前脱经文“知常容”。
#6有大伪:后脱经文“六亲不和有孝慈,国家昏乱有忠臣”。
#7盗贼无有:后脱经文“此三者以为文不足,故令有所属”。
道德真经解卷中
无名氏解
绝学无忧章第二十
绝学无忧。
学将以穷理,理之不穷,无以尽性;无以尽性,则荒惑忧乐不召而来矣。今以云绝学者,学已至于穷理,其性得矣。性之得也,乐莫大焉,此所以无忧。
唯之与阿,相去几何?善之与恶,相去何若?
处道之真,无分于伪,得性之善,无别于恶。真有所失,则伪从而生焉。善有所迁,恶从而出焉。则真伪之相去,善恶之相离,固不远矣,在体道者以觉之。
人之所畏,不可不畏#1。
圣人退而居密,隐而守静,优游从容,以乐于天真,冲和廉正,以掌其天宰,明而烛物,而不与种种分别,高而越世,而不与事事争锋,斯乃处一己之道而不同物也。及常以同俗,和不异众,言与物交,迹同民患,而吉凶之忧有所不免,此人之所畏,所以不可不畏也。
众人熙熙,如享太牢,如登春台。
见道而不识,由道而不知,六情蔽于灵渊,五贼乱于真宰,此乃众人耳。彼众人不知性之失也,逐情而喜,耽物而乐,熙熙以从己之欲,氅氅而随时之态,则自以为乐如享太牢与登春台者。享太牢以为美,登春台以为荣,二者之乐,曾可以众人能之?惟至乐者可以也。
我独怕兮其未兆,如婴儿之未孩。俗人昭昭,我独若昏;俗人察察,我独闷闷。
道之散因于纯变而为维,性之失因于和适而为驳,吐华于外而实必中损,迁真于物而精必中耗,或机巧兴于大伪,奸诈出于多途,则吾道彼不得也。我则异此,含和而智虑不萌,守一而真纯不散,忘喜怒以塞其情,攻爱恶而无其意,如物象未兆之先,若婴儿未孩之始,此非全性体道,孰能若此?惟其全性也,常以自缺,惟其体道也,常以自弱。自缺以为天下之全,自弱以为天下之强,此所以常与俗人异矣。故彼之昭昭者,我则若昏;彼之察察,我则闷闷也。
澹兮其若海,飂兮似无所止。
虚静以处己,渊深而待物,此乃道之体也,故澹以若海。普以济天下,博而散万物,此乃道之用也,故飂以无止。
众人皆有以,我独顽且鄙。
我道也,彼物也,物非道则不生,道无物则为常,我且居道之常而物如何哉?以此明物为我用,我非物役故也。乃众人皆有以也,我独顽且鄙者,不能入不能取之理欤?
我独异於人,而贵求食於母。
以言其先则为象之未兆,以言其尊则为帝之未出。天地为大,以道为始,万物为多,以道为母。母者有生养之道,我今居以久视,不欲生乎?达于修真,不欲养乎?既生且养,舍道何以?故贵食母也。
孔德之容章第二十一
孔德之容,惟道是从。
道不可学,由性而率,则率性者,固得其道也。道得于我,则我之所养者为真,所施者为德,而德於是得于道,在我之后而人可以修之也。然而道则为无,德则为有,德至而入于道,道优而散于德,则道德之相从,未尝可相离也。而经以孔德之容,惟道是从,其理若此。
道之为物,唯恍唯惚。惚兮恍,其中有象;恍兮惚,其中有物。窈兮冥兮,其中有精,其精甚真,其中有信。自古及今,其名不去,以阅众甫。吾何以知众甫之然哉?以此。
道之至寂则静不可以听,道之至无则虚不可以观,欲前而迎焉无首之可向,欲后而随焉无尾之可趋,此大道之体,以居其常也。方将离体而涉于用,不可为无而无其名,不可为无而无其状,此无中有有,而象物所以出于恍惚之间也。此其体也,乃谓真无;此之用也,乃谓真有。有象斯有物,有形斯有性。有象物之后,而云有精者,其真有生也,有生非所以生,乃入造化之域,居阴阳之境,真性得以感,则不化而化,正炁得以运,则不生而生,此之为生,其理幽矣。非显然而着象,昭然而成形,乃真于甚真,信于甚信,而常以窈冥为用。非达道之士,至人之识,莫足议此。
曲则全章第二十二
曲则全,枉则直,洼则盈,敝则新,少则得,多则惑。
道散于天下,得之微者为精,得之寡者为粗,则天下人物於道不能无远久高下哉。圣人乃得道之具,受性之全,至于应天下之不一,成一己之无穷,莫不有措哉,亦非以他致之,因其理而已。且天下之性不能俱直,以执我之直而正彼之曲,则直不能无损。天下之物不能俱美,以恃我之盈而不容于众,则盈不能无亏。物物相代,固有其敝,若以自新,则敝有时而至;事事相杂,固有其惑,若以徧览,则惑有时而起。圣人知其此也,顺物之理而曲则直矣,卑己之性而洼则盈矣,日新其德而常以自敝,守之以约而不以自惑,而后内而处道,道无不全,外而居政,政无不治,以己之微而待天下之众,以身之迩而归四海之远。自非虚以处己,宽以待人,曷以如此?
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。
一者道之初,天地之始。阴阳未判之前,则吾真无伪,万物未生之先,则吾性无分。彼我不能以两适,人物不能以互别,斯乃至纯之化,全粹之道,推而天下,岂可不为法也。
不自见,故明;不自是,伐,故有功;不自矜,故长。夫惟不争,故天下莫能与之争。古之所谓曲则全者,岂虚言哉?诚全而归之。
天下之明,明于见人,不明于见己,明莫大焉,非明不足以见己,不敢见尔。天下之智,知于是人,不知于是己,智莫大焉,非智不足以是己,不敢是尔。以至于功加天下而无不被其泽,能出万民而莫可及其大,自非圣人,其明岂不自见而不能曲以全矣,其智岂不自是而不能枉以直矣。伐其功而盈,至于满假,则洼何有也。矜其能而新,至于光荣,则敝何有也。如此乃众人尔,圣人反此,故又继之曰夫惟不争,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也。
希言自然章第二十三
希言自然。
有形者可以理推,有言者可以物使,或事因于人为而后成,或化因于时作而后起,此皆非所以为自然也。惟不可为而为,不可召而至,视之以神而后见,听之以炁而后闻,无无以受则化自无来,有有以生则变从有出,如是则夫何为哉?体于自然而已。此所以莫可为而为,莫之化而化,非希而何哉?而夷微非不能此,而独言希者,举一隅不以三隅反故也。
飘风不终朝,骤雨不终日#2。
天之所以鼓动群生者,莫大乎风,所以润泽万物者,莫大乎雨。风雨者,乃天之所资,物之所赖,而阴阳感会而后有也。阴阳之真情,正而不悖,和而不乖,乃不愆期而至,其来也调,其正也常,又奚有飘骤之异哉?惟其过也,或以飘风,或以骤雨,此阴阳之不常者,曷以终朝乎?
故从事於道者,道者同於道,德者同於德,失者同於失。同於道者,道亦得之,同於德者,德亦得之;同於失者,失亦得之。
冥于自然,寂于无物,不以名器求,不以形象取,而常在于玄玄之化,窈窈之中者,不道而道,不德而德。惟其离无以执有,舍一而趋二,求道之名以为得道,求德之华以为得德,如是得之,反以为失矣。欲得道而不同德,德而无失,莫非处无无之真界、妙妙之玄乡,举止而不离希矣。
跂者不立章第二十四
跤者不立,跨者不行#3。
人必有性,物必有分,性之偏,无以全其道,分之过,无以求其有,是故道自性出,性由道入,欲身归无名,化体自然,必待乎性之冲静而后可也。如欲立者不跂,欲行者不跨,反以跂而立,跨而行,必知其不能也。形之不完,尚艰于行立,况性之不完,而可立道乎?
有物混成章第二十五
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,寂兮寥兮,独立而不改,周行而不殆,
灏灏在上而寥以无形,窈窈居中而恍以无象,阴阳隐于一色之内,造化藏於不测之际,则清浊我以未判,天地我以未分,而何以谓之有物哉?及天地生而万物出,吾道乃散殊于天下,以济其用。今以谓有物混成者,则老氏欲收天下之散,而复归于一,以一之万而终始无穷,往来不匮,而万世无弊哉,故云独立而不改,周行而不殆也。独立而不改,道所以混而在上以反本,周行而不殆,道所以混而在下以通变,则混成之理,於斯二者见之。
可以为天下母。吾不知其名,字之曰道,强为之名曰大。大曰逝,逝曰远,远曰反。
昔一炁充盈于四极而莫知其边,一炁寥廓于六虚而莫知其穷,塞乎上而不知其天,偏于下而不知其地,此之果如何哉?圣人分天地之后,生万物之初,而与之字曰道,强名曰大,则大道之名,圣人所以强之也,非以体而立欤?惟其大也,故能涉天下之用,无所不往,穷四海之物,无所不至。无所不往,所以曰逝。无所不至,所以曰远。道至于远,则恶以散殊而远本,故反以复初,而使终而有始以周行焉,此所以远曰反也。
故道大,天大,地大,王亦大。域中有四大,而王居其一焉。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。
天地有至尊而道为最,万物有成理而道为奥焉,则道也者,廓宇宙以至极,居三才之至上,其大不可以侔焉。自一而为二,两仪设位,在上者以高明而至远,处下者以深厚而无疆,则覆载之功,孰可御也?其大乃得道之一矣。二仪既设,成位于中,以至尊而统万有,以至公而奉大道,尽人之伦,处王之道,亦岂为小哉?此王所以亦大也。详而谕之,得道之大者天,得天之大者地,得地之大者王,故下继之曰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。而道则无所法,乃出于自然而已,故曰道法自然。
重为轻根章第二十六
重为轻根,静为躁君。是以君子终日行不离辎重。虽有荣观,燕处超然。如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。
天地之理,万物之情,以固则重,重则敦本,以宁则静,静则复性。及其纭纭天下之理而变由是生,纷纷万物之情而机由是出。变生则万态俱来而重者以轻,机出则情伪交至而静者以躁,浮虚浇薄之患有时而作,吉凶悔吝之兆无所不至。昔日之重以去其本,当时之静以乱其性,如是非以为善也。君子知重为轻根,故行不离辎重;知静为躁君,故虽有荣观,燕处超然。则君子轻重躁静之理,亦以敦本而复性矣。
轻则失臣,躁则失君。
人君贵为天子,富有四海,其势为至尊,其位为至高,其重固不可以过也。若以天下对之,以天下为众,以一身为重,然以万乘之尊而身对天下,当以天下为轻矣。
善行章第二十七
善行无辙迹,
以车通诸夏,以步陟诸涂,其行虽至作,所以为善也。圣人体神于至幽,藏妙于不测,一静焉与道同居,一动焉与道同出,至于有行,岂有辙迹之可观?乃无而已。有辙则运之有滞,有迹则通之有塞。圣人之行,无滞而常运,无塞而常通,虽至万世,夫何弊哉?专于道故矣。
善言无瑕谪,
圣人以道处己,以道济物。当处己之时,寂与神交,冥与意会,熙熙于妙化之中,默默于玄造之内,又何以言为尚也?及出而济物,涉于事为,动于心声,示一言以天下为法,宣一教以万世为则,破庶民之昏昏,晓天下之聩聩,则言有于不得已也。然而言也,不以多为繁,不以少为弊,多必尽理,满天下不以为非,少必守法,不及尺编亦以为当,此之为言,岂非善欤?定无瑕谪之咎矣。反以不善之言,出而招辜,动而有悔,妄则生疵,巧而伤仁,非止于无瑕谪也,亦以为害尔。
善计不用筹算,
穷域中之变,其变无穷;尽天下之数,其数无尽。竭智必至于疲,尽力乃至于耗,虽欲计之,不可算矣。圣人不然,执一以御万变,计身以为万物,一外无数,数至我则以一总之,身外无物,物来我则以身应之,如此则万变归于一,万物体于身,天下之数不下堂而知矣,又奚以筹算为哉?自非善计,必不能矣。
善闭无关楗而不可开,
出而应世,以道为用,引天下之未能,纳天下之未至,则当显然垂谕,明然立言,开吾之路,使人坦然以登,辟吾之门,俾人趋然以入。及退藏于密,言不与事交,身不与物接,寂然以居,则神不能见其边,冥然以守,则人莫以知其处,塞于无路,闭于无门,绝于外而固其内,出于物而入于道。无引也,未能者无以待,无纳也,未至者无以及,虽非关楗其门,莫可开而入矣,此所谓善闭也。
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。
众人之信有时而失,当以约之。圣人之信乃为大矣,以己信结天下之信,将示于来世,垂乎不朽,而使万姓以一言为据,何可解也?
是以圣人常善救人,故无弃人;常善救物,故无弃物。
圣人体道,道无人物,同欲其生,共恶其死,苟或弃之,则人物何所资也?是以圣人常善于救人与救物也。
故善人,不善人之师;不善人,善人之资。不贵其师,不爱其资,虽智大迷,是谓要妙。
人离其性,则善不善之分矣。以善救不善,所以为师,因不善而显善,所以为资。若以道而言之,师非贵也,资非爱也,贵师则有我,爱资则有人,人我之两存,则分别之心起,於道为患焉,又非善也。惟其以智为迷,是谓要妙。何以智有知则识见於外,虑藏于中,折有物以为其辨,则真情亦有时而蔽矣。反以如迷,萌于无知,外不显于有象,内可觉于无物,乃道之妙与。
知其雄章第二十八
知其雄,守其雌,为天下溪。为天下溪,常德不离,复归於婴儿。
以阳为雄,以阴为雌,阳则注动,阴则注静,则知其雄乃为动,雌乃为静也。至人以虚处己,以宽待人,不恃有以为先,常处卑而自下,资纳于物不以为盈,洞达乎心不以为我,体自然之化而不离于固有,归至纯之质而不杂于天真,如此莫不守雌,以安静为溪而尽性,至于常德不离,其如婴儿。婴儿者,以取含真而不吐于外,守一而不散于杂。设若知雄好动而不守之以雌,变性于实而不致之以虚,又焉得为婴儿乎?
知其白,守其黑,为天下式。为天下式,常德不忒,复归于无极。
白乃未受於五色,则所染由时,斯色之始也。至人慎之,以守其黑。黑者,色成而不可变也。然不可变,于方则为北,于时则为冬。方至于北则东南自此而起,时至于冬则春夏从此而发,以此见始起于此,终成于此,其势无穷,变而大通者也,故至人以守之。惟其守此,则物化之而成,事穷之而变,万民规之以为式,天下体之而为法,其德乃至于无极矣。自非守黑,曷以臻此?
知其荣,守其辱,为天下谷。为天下谷,常德乃足,复归於朴。
道常恶乎显以光明,性常致于污而卑晦,道显而光则虑不能退藏于密,性污而晦则防侈靡以为患。如是则浩以自屈,虚以应人,知荣为害道之根,我则去之,知辱为成性之本,我则守之,应彼之来而不费吾之有,供彼之去而不竭吾之无,裕以有余,优以常足,则纯而常归于大朴矣。此之成性,神而明焉。
朴散则为器,圣人用之则为官长,
形而上者谓之道,乃复于朴之时也。形而下者谓之器,乃朴散为器之时也。
故大制不割。
道制於自然,岂有宰割之用乎?
将欲章第二十九
将欲取天下而为之者,吾见其不得已。
昔帝王之於天下,优游闲暇,以处于岩廓之中,渊默寂静,而安于衽席之上,以道治人而众莫知其有为,以神设化而人莫观其有作,此所谓无为之世,非有以取之也。若以为之而后成,作之而后就,令然后从,不从者戮之,功然后赏,无功者罚之,不庭者必待乎讨之而后来,不化者必待乎诛之而后向,如是非可以乐为也,当不得已而已。
天下神器,不可为也。为者败之,执者失之。故物或行或随,或嘘或吹,或强或羸,或载或隳。
以天下为有,则万弊日出,千变丛生,物与为之敌,事与为之患,则焦心劳思,日以求治不可得也。惟其以己忘天下,内以无我,外以无物,无我则风化行于不可见,无物则道义示于莫能知。礼乐治民之术,我将以修身,法度为政之具,我用以饬己,万态争出,我有以不求,事物交来,我有以不揽,此所谓天下神器不可为之理也。至于有为则败之,有执则失之,凡与物竞故也。物有行随之不齐,行之在前,而随必至于后。物有嘘吹之不一,嘘之欲温,而吹之者已至。若强羸之相续,载隳之相代,此有有而必来者也。力与之较,智与之谋,明与之辨,聪与之察,虽圣亦以为耗焉,吾何容心哉?常无无以待焉。
是以圣人去甚、去奢、去泰。
物有其分,事有其常。越分为甚,甚而无损,损莫大焉。过常为奢,奢而无约,困莫大焉。泰则出乎二者,斯非有以补于圣人,是以去之。
以道佐人主章第三十
以道佐人主者,不以兵强天下,其事好还。
道有体,道有用。居体之时,寥然而不应务,澹然而不随世,乃以道自处而乐哉。及道之用,涉于事为,出而应务,则在德为德,在政为政,在教为教,在化为化,以至修明法度,作新典章,皆以道佐人主之事。惟其佐主以道,则服人以德,教民以义,彼不庭也,反以吾仁,彼不化也,复以吾政,又奚以兵强天下哉?如是归之者如水投源,来之者若子慕父,宁有不还之咎,故继之曰其事好还也。
师之所处,荆棘生焉。大军之后,必有凶年。故善者果而已,不敢以取强。果而勿矜,果而勿伐,果而勿憍,果而不得已,是果而勿强。
古之圣人所以用兵者,将以辅德而已,非以乐为也,出于不得已而后用。故黄帝有蚩尤之战,文王有猎狁之讨,凡以非好于用兵而专求胜于人也,要以成其治矣。若矜其耀战之能,伐以夸战之力,骄以恃战之功,必见其好胜于用兵,而将以为暴也,非果而勿强之理。果乃求于成治,勿强不以求胜,斯盖知师之所处而地炁所伤,大军之后天失其和,故有凶年。天地犹以有伤,用兵者宁无损乎?斯圣人之一戒耳。
物壮则老,是谓不道,不道早已。
知雄守雌,知雄之为动,而吉凶生焉,故守静以常安。知白守黑,以黑为北,而终以反始,则无极焉。斯二者,乃道之动静终始而言也。若以未判之前,真不为物杂,化不为情迁,不以盛衰干吾之宰,不以壮老夺吾之功,万世不弊,永永无穷,何以此为累也?且物壮则老,乃非道尔,既为非道,宜其早已。
夫佳兵章第三十一
夫佳兵者,不祥之器,物或恶之,故有道者不处也。是以君子居则贵左,兵则贵右。兵者不祥之器,非君子之器,不得已而用之,恬惔为上。胜而不美,而美之者,是乐杀人。夫乐杀人者,不可得志於天下。吉事尚左,凶事尚右。偏将军处左,上将军处右,言居上势则以丧礼处之。杀人众多,以悲哀泣之,战胜则以丧礼处之。
杀炁伤和,战心无德,师克其万,损我之千,况不克而无害乎?此宜以为不祥之器也,是以有道者不处。有道者,以抱一于上,以安民于中。抱一以无为为守,则率吾之性尔,故优乎游乎,而常与道为同焉。安民以制作为用,则演吾之法尔,故因焉革焉,而常与道为几矣。二者以用兵为不祥,非乐乎此也,苟或不得已而用之,以恬惔为上,何耀吾之威以怯彼之勇,行吾之兵以遏彼之乱。无示于杀人,有功于成道,利一源以归真,慎三反而图胜,如此非敢以为美也。苟或美之,是乐杀人,宁以为有道?
道常无名章第三十二
道常无名,朴虽小,天下莫能臣。侯王若能守,万物将自宾。
真而未散,素而未华,纯无伪以杂其洁,固无变以挫其完,此所谓朴也。道之朴常至于无名,道之朴常归于无象。无名也,以一言而可得,无象也,以一念而可求,此其所以为小。若出而应天下之变,散而充万象之用,有性者以性得,有形者以形化。天也自此而始,万物由此而母,廓然居象帝之先,介然在最灵之上,如是孰可以臣之?若王侯守此,万物将自宾矣。域中四大,而道与王各居一焉,王若能将此朴以御群有,则天下之大,四海之远,善不劝而迁,恶不罚而去,以至有目者延颈以求观,有足者跂望而求赴,则被其化者以无外,承其德者以有归,小大云集,迩遐影从,岂不为自宾也。於道言莫能臣,此所谓最上也。於万物言自宾,此所谓最尊也。最上最尊,道固不可以形器求也,故曰朴。求则得之,舍则失之,应求而来,应舍而去,岂非小欤?此小非直小也,小而大矣,故天下莫能臣,万物将自宾也。
天地相合,以降甘露,人莫之令而自均。
大道藏于阴阳,阴阳隐于大道,天地者得道之阴阳,故阳降於下,阴升於上,其炁相合,以成甘露。且道之初,剖而生其一,於五行为水,在人为命,而天地於是有生成之理焉。生之者,必以成之,是以甘露者,其化以炁,炁之以化,则形未有不生者。自非阴阳之和以遂其宜,莫足语之。
始制有名,名亦既有。夫亦将知止,知止所以不殆。
道在物外,其朴无名,朴散物内,以为形器,而名由是生焉。有名则有实,有实则有数,有数则有新敝之相代,成坏之相续,乃离其朴矣。若不知止,务名以遍求,观形而博立,役精瘁神而无厌足之心,竭思劳虑而处忧患之累,岂不为殆也?知止则不殆矣。
譬道之在天下,由川谷之於江海。
人之初生,同得于道,共有其性,日诱月化,时将迁矣。既以道集性,则民之归也,乃复其本,奚有不从之患?是由川谷之於江海,不待其招而来之。
知人者智章第三十三
知人者智,自知者明。
天下之事,丛然而难别,苟非以知之,则伪者以真。天下之物,混然而难辨,苟非以知之,则似者以是。至于折万情而归正,察千变而合宜,愚者不敢僭以为贤,贤者不见遗而有弃,自非知人,何能如此?此乃谓之智欤?智以知人,己之是非或不足以见,身之善恶或不足以察,将有为也,不可就而就,将有行也,不可去而去,如是虽智未以为明也。如明则见己之是非,不昧非以为是,察己之善恶,不怙恶以为善,发一言必当于人情,措一事必合于众意,内无曲从以求为阿,外无党举以求为谀,此乃自知者也,又甚于知人,所以谓之明。
胜人者有力,自胜者强。
孟贲之与婴儿,兕虎之与蜂虿,此其为胜,何足较哉?出于有力而已。是故以大欺小,以众暴寡,非足以为奇也。若克己之私,遣己之欲,利足以自敌,害足以自讨,此乃胜己者也,自超于胜人,故曰强。
知足者富,
性离乎分,则所贪无厌,道充于己,则所求乃足。是以至人不徇乎利欲之名,罔耽乎浮华之境,外物不能诱吾之真心,虚名不能动吾之高意,真以自养,道以自充,而常足于其内,此之为富,乃为大矣。
强行者有志。
骐骥一跃,驽马十驾。使骐骥之至千里,不以为有志,惟驽马强力而进,勉步而前,行而不已而能至者,可谓有志矣。
不失其所者久,
真不以外夺,性不以情移,乃得其所矣。得其所则乐其固有,安于自然,此所以久。
死而不亡者寿。
有死者必有生,有生者必有死,自离道而至於民物,未尝有免乎二者也。惟内以存乎真灵,中以保乎真性,不着于物而物固无以迁之,不散于外而外固无以诱之。如此形骸虽腐,而我真全于寂寂,名望既在,而我性存于杳杳,迹虽不见而神常以视,口虽不言而炁常以语,此乃死而不亡者也,其寿为大。
大道泛兮章第三十四
大道泛兮,其可左右。
周旋动静,无所不居,泛应曲当,无所不行。取之左而右不以为妨,取之右而左不以为偏,小不以为遗,大不以为惧,虚不以为欠,盈不以为满,凡此乃所谓大道也,岂非泛乎?
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,功成而不居,衣被万物而不为主。
吾道混然未判之前,以无无在上,纯纯而朴,孰为天地?孰为万物?莫得以知之。及二仪剖判,阴阳两分,变通布于四时,生长成于万物,则吾道散焉。然而昔不以为无,今不以为有,向不以为大,即不以为小。是以万物生之,我则不辞,其生无穷,功成于众、我则不居,其功无已。万物得之则生,失之则死,华实向背,敛藏聚散,未有不由乎此也,岂非主乎?不以为主者,盖隐藏纤芥不以为无,澹足万化不以为有故也。
常无欲,可名於小;万物归之不知主,可名於大。
道之为道,左右前后出入之不能,似以为实;供被广宇,取之无尽,似以为虚。实也非有意于小,虚也非有意于大,小大之名,非可以拘以取,能小能大,故可言之。道无欲也,至人以欲虑不萌一念而得,故名曰小。道无方也,充塞无外,物莫能离,故名曰大。小止于无欲,有欲则应万物而无穷,非以为小。大止于不知主,知主与物相对而至于有方,非以为大。惟其无欲与不知主,乃可名道之小大耳。
是以圣人能成其大。以其不自大,故能成其大。
圣人入与道同居,出与道同行,其妙也与道同方,其虚也与道同体,如此则圣人与道岂有二也,故能成其大而不自大,乃为大矣。
执大象章第三十五
执大象,天下往。
圣人在下,以道自处,动容周旋,无非道也。圣人在上,出而应帝王之务,显而为君师之职,身临四海,俾遐迩以向风,日览万机,使群黎而作德,岂非执大道以御世也?今以谓大象者,方将用道以治人。吾无所执,则政教之具有时而亏,法度之柄有时而夺,天下之民无以赖之而往。惟执此大象,则具有所操,柄有所持,凡以治民之事,皆我所秉耳,天下何不往也。言象则贵有所执,故不言大道而言大象。
往而不害,
以道御天下,必有德以为政,以仁为化。知厚赋以伤人之财,我则薄税以裕之;知重役以痕人之力,我则轻徭以宽之。赏将劝善,我则重之以赐,罚将去恶,我亦省之而恤。如此则往者又何有害也?不惟民庶,至于草木各遂其生,鸟兽各获其养,蠢而昆虫,微而鱼鳖,皆得其所矣。此其不害,又何害焉?
安平泰。
安对危,平对侧,泰对否,三者为言,皆致治之意。自非圣人之世,往而不害,曷以共格于此?
乐与饵,过客止。道之出口,淡乎其无味。视之不足见,听之不足闻,用之不可既。
夫人情可以留,欲可以治,郑卫之音以悦其情,而听之必美,有奇珍之味以甘其口,而食之必嘉。苟或遇之,未有不留者哉可?盖情欲寓于其间故也。此乐与饵,过客所以止也。而道至淡也,以其无味,至寂也,以其不可见,不可闻,此人乃知之者寡焉。至人非此,得真味以忘其饵,以饵为其假,听希音以忘其乐,以乐为其邪,是以寥寥乎物上,千百载而不为物之所敝也。无他哉,屏情塞欲,以见其性,故能如此。
将欲歙之章第三十六
将欲歙之,必固张之;将欲弱之,必固强之;将欲废之,必固兴之;将欲夺之,必固与之。是谓微明。
天地有常理,阴阳有正情,寒暑往来之相推,万物盛衰之相续,以至终而复始,穷而反变,此乃,固然之理而可知者也。是以歙张强弱之相伏,废兴与夺之相代,则歙者在前,张乃随后,而至弱者才行,强乃应迹而来,废尽则兴,夺极则与,而皆必来矣,而世俗之所共也。圣人处道,出天地之常,权阴阳之正,洞达玄情,垂乎不测,疾徐示于莫可知,迟速生于不可见,欲以迎之而前,忽然在后,思以随之而后,忽然在前,去焉而反就,生焉而复来,鬼神莫以窥其迹,阴阳无以笼其妙,则圣人之道,固以尽其变矣。此歙之而张,弱之而强废之而兴,夺之而与,乃无定理以拘之,此所谓微而明矣。微者,隐幽而察来,知几而见先,洞达物理,明彻玄情,而有以探于未形矣。
柔之胜刚,弱之胜强。
性之虚也,有以纳天下之至变;形之无也,有以敌天下之至大。澹足万物不以为有,充塞四海不以为盈,其朴虽小,而天下莫能臣,万物归之,而不为其主,此道之柔弱,孰可胜焉?仕道者宁不卑以自处,和而自弱,不盈以待己,常谦以奉人,有功而不有,有能而不恃,不争焉而天下以为先,不矜焉而天下以为能,此仕道之柔弱,亦不可胜矣。反以大而屈小,高而辱卑,求为刚强,以胜柔弱,此盖不知道也。
鱼不可脱於渊,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。
鱼之为物,伏藏深渺,以潜其形则活其身,至于明露则祸患来矣。圣人体道以御世,存神以化人,达微明之理,以应当时之务,示几先之权,而涉事为之绪,变化驰于不可名,利用藏于不可测,民日迁善,不知其然,世日跻治,不见其述,此盖利器不示於人,故能如此。苟机露于当时,言宣于民世,告以法度之由,谕以致治之意,非所以为利器也,圣人耻之。
道常无为章第三十七
道常无为而无不为,侯王若能守,万物将自化。
以虚静为体,以变通为用。其体虚静,敛至无于冥冥,收大寂于寞寞,则疾徐应对,一于自然,而未尝有为。其用变通,涉天下而非此不行,合万变而非此不立,周旋动容,阙此则乖,泛应曲当,无此则乱,以至洪纤短长、高下曲直未有不由乎此也,此无不为矣。无为也,酬酢万化之上,运乎六合之中,寔有为矣;无不为也,鼓舞以神,不见其迹,动止以化,不知其用,完无为矣。此道无在无不在之理也。侯王守此以御天下,无言也而命令宣于四海,无动也而教化彰于天下,乃无为而无不为矣,自非体道何以哉?
化而欲作,吾将镇以无名之朴。无名之朴,亦将不欲。不欲以静,天下将自正。
人性受冲和之始,秉纯粹之初,天真保于其中,灵源全于其内,则所谓抱朴之时。及逐情而真散,随景而灵亡,耽嗜欲以适非,乐纷华而舍本,乃离性失朴矣。苟有以救之,则反焉,是犹天下成化之时,其化久成,民将敝矣。始于自然,终于有作,醇以生疵,和而适伪,天下之风将以移焉,何以反之?莫非镇以无名之朴,则真性将复。然而圣人抱朴,必将以处己,非所以救人。至于天下欲作之时,则情伪已生,变态已出,天真将灭,大朴将废,然后镇之,岂吾所欲哉?无若静以自正而求正物焉。大道起自无名,为天地之始,至于用无名之朴,以镇天下之欲,则道乃终矣。此太上所以著《道经》,而至此为末。
道德真经解卷中竟
#1不可不畏:后脱经文“荒兮其未央哉”。
#2骤雨不终日:后脱经文“孰为此者?天地。天地尚不能久,而况于人乎”。
#3跨者不行:后面的经文有脱。
道德真经解卷下
无名氏解
上德不德章第三十八
上德不德,是以有德;下德不失德,是以无德。上德无为而无以为,下德为之而有以为。上仁为之而无以为,上义为之而有以为。上礼为之而莫之应,则攘臂而仍之。故失道而后德,失德而后仁,失仁而后义,失义而后礼。夫礼者,忠信之薄而乱之首。前识者,道之华而愚之始。是以大丈夫处其厚而不处其薄,居其实不居其华,故去彼取此。
上德者,天德也。圣人观天,默与道会,实无所得,故曰不德。以无所得,故德自归之,是以有德也。下德者,所得之德也。下德执德,故曰不失德。执着之者,不名道德,是以无德也。天德之德,德不可至,故无为而无以为。所得之德,执着其德,故为之而有以为。德降为仁,若仁则可为也,故上德无为而上仁为之。然大仁不仁,虽曰为之,亦无以为而几於上德者焉。义兼於德,而义则可以亏也,故下德为之而上义亦为焉。然内以立我,未能忘我,外以制事,未能无事,虽曰上义犹未免於有所执也,故有以为而类於下德者焉。道降德衰,化义俱失,以礼交物,实相伪也,故为而生患。莫之应则攘臂而仍之,即此以观其所失,每下可知已,故曰失道而后德,失德而后仁,失仁而后义,失义而后礼。上礼为之而莫之应,则忠信之薄也。攘臂而仍之,则乱之首也。然德兼上下而两言,自仁而降,言上而不言下,则其下者已不足道也。至於以智为前识,复不言其上,是尤不及於礼矣。穷思极虑,揣而锐之,故曰道之华。苦心劳神,以丧天真,故曰愚之始。不言失礼而后智,则以礼者乱乎德,而智者反乎道也。是以大丈夫处德之厚,不处礼之薄,居道之实,不居智之华,故去彼人道之华,而取此仙道之实矣。
昔之得一章第三十九
昔之得一者,天得一以清,地得一以宁,神得一以灵,谷得一以盈,万物得一以生,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。其致之一也,天无以清将恐裂,地无以宁将恐发,神无以灵将恐歇,谷无以盈将恐竭,万物无以生将恐灭,侯王无以为正而贵高将恐蹶。故贵以贱为本,高以下为基。是以侯王自称孤、寡、不谷,此其以贱为本邪?非乎?故致数舆无舆,不欲琭琭如玉,落落如石。
一者,道也。有一未形,本无所得,浑沦既判,肇自古初,则物得之。天确然辟乎上,以无为用,故得道而清。地颓然处乎下,以静为体,故得道而宁。神杳然藏乎幽,阴阳不测,故得道而灵。谷虚而洼,天道也,以天得道而清,故谷得道而盈。物止而育,地道也,以地得道而宁,故物得道而生。神舍於身,百体之侯王也,神尸诸圣,天下之侯王也,以神得道而灵,故侯王得道以为天下正。其致此者,道而已。若天失其清,斯无以覆,将恐裂矣。地失其宁,斯无以载,将恐发矣。神失其灵,斯无以守,将恐歇矣。谓天无以清也,故谷失其盈而将恐竭。谓地无以宁也,故物失其生而将恐灭。谓神失其灵也,故侯王失其正而将恐蹶。且贱归之则显其贵,下附之则显其高,亦犹丘山积卑而为高,江海合水而为大,大人合并而为公,故贵高者不可失於基本也。是以侯王处一於域中,故自称以孤寡,食气於太和,故自称以不谷。有百体,然后身之侯王以贵;有百姓,然后天下之侯王以尊。侯王得此而擅贵高之称者,岂非以贱为本故邪?夫致数舆者,近取诸譬也。今以辕轨轮辐合而成舆,若立舆於前,数其众体,用有所拘,不足以得舆也。合辕轨轮辐,然后舆有运载之名;合百姓贱下,然后侯王有贵高之称。玉者贵也,石者贱也,玉出於石则贵,亦以贱为本。然玉者有质而自贵,侯王得一,本不自贵,岂欲如玉石然哉?
反者道之动章第四十
反者道之动,弱者道之用。天下之物生於有,有生於无。
静者,地道也。反地道之静而为动,是阴之感乎阳者也,故曰反者道之动。弱者,天道也。由天道之弱而为用,是阳之感乎阴者也,故曰弱者道之用。阳以无为用,阴以有为体,阴阳交感於太空之中而物生焉。万物由地道而生,故曰天下之物生於有,此乃反者道之动欤?然有形者,非天道不足为生,故曰有生於无,此乃弱者道之用欤?是以圣人言:有以无为母,无以虚为母,虚以道为母。自然者,道之根本也。若能存守玄都,法其自然,则由动之静,摄用归体,将复於道矣。
上士闻道章第四十一
上士闻道,勤而行之;中士闻道,若存若亡;下士闻道,大笑之,不笑不足以为道。故建言有之:明道若昧,进道若退,夷道若颣,上德若谷,大白若辱,广德若不足,建德若偷,质真若渝,大方无隅,大器晚成,大音希声,大象无形,道隐无名。夫惟道,善贷且成。
上士既已明道也,故信之笃,守之固,有闻必力行之。中士将以进道也,勉而后中,不勉则不中,思而后得,不思则不得,一出焉,一入焉,闻之犹有疑心也,故存亡之间,未之或行。下士直以夷道也,譬犹俚耳不知大声,譬犹众心不受高言,及其闻道必有轻鄙之心焉,故与道大反,嗑然而笑之。若道不见笑於下士,其异於俚耳之所闻,众口之所说几希,安足以为道哉?故建言有之。明道若昧,惟蚤夜以存思,定适而默想,勤行乎道,则得矣。进道若退,以日计之不足,岁计之有余,於存亡无累,则可矣。夷道若颣,且泥形色名声之可得、耳目鼻口之所嗜,人笑乎道,则过矣。亦知四大之在域中,犹不外於道者乎?上德者,天道也。天道洼则盈,以其洼也,故若谷。大白者,王道也。王道弊则新,以其弊也,故若辱。广德以地道言之,用之不弊,而成之若缺,故若不足。建德以大道言之,建之不拔,而修之罔觉,故若偷。以其若谷、若辱、若不足、若偷,则疑於变其质矣。然其为上德、为大白、为广德、为建德,而真常之质固自若也,此之谓质真若渝。所以质真若渝者何?谓大方无隅、大器晚成、大音希声、大象无形也。大方载之,德合无强,故无隅。大器用之,久於其道,故晚成。大音不言,而四时行焉,故希声也。大象不物,天下往焉,故无形也。此四大之所以大者。夫德兼於道,道兼於天,帝王之德配天地之道,而无名者,天地之始也。道於之而隐焉,若分四大於域中,皆其显道而强名之者矣。道本非善贷,由天地帝王体此道以成天下,故善贷之名於是乎立,而曲成之效於是乎着。然其成也且而已,岂有心於劝成而然哉?
道生一章第四十二
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。万物负阴而抱阳,冲气以为和。人之所恶,唯孤、寡、不谷,而王公以为称。故物或损之而益,益之而损。人之所教,亦我义教之。强梁者,不得其死。吾将以为教父。
易变而为一,一之所以起也,故曰道生一。一者,形变之始,天地有形之最大也,故曰一生二。天地定位,人居乎中,而三才成焉,故曰二生三。轻清者上为天,重浊者下为地,冲和气者为人,然后天地含精,万物化生,故曰三生万物。天为阳而肃肃,出乎天,则阴上交乎阳而物负之,地为阴而赫赫,发乎地,则阳下交乎阴而物抱之。阴阳升降,两者交通,然后冲和之气以成也,故曰万物负阴而抱阳,冲气以为和。人之一身,貌肖天地,阴阳冲气皆具其中,其必有至神者典之,亦犹王公之於天下也。於此配域中之大,是为孤寡;於此食太和之气,是为不谷。世之人与神背驰,反以为恶,而王公独以此自任,故曰人之所恶,唯孤、寡、不谷,而王公以为称。阴阳冲和之气通於万物,固无所损益也,由天地盈虚,与时消息,则或益之而损,损之而益矣。人之所教,必以天地之正也,我好静而民自正,是我亦义教之,此谓损之而益。强梁者反此矣,故不得其死,此谓益之而损。圣人观之,因以为戒,故将以为教父。
天下之至柔章第四十三
天下之至柔,驰骋天下之至坚,无有入於无间,是以知无为之有益。不言之教,无为之益,天下希及之。
至柔者,神也。至坚者,形也。真神通於道,能亡能存,惟以神御形,则神能飞形,而形由之以驰骋矣,故曰天下之至柔,驰骋天下之至坚。至柔故无有,至坚故无间,以形御形,则形有所间,故无间者不可入。以神御形,则神有所通,亦无入而不自得矣,故曰无有入於无问。夫形之所化者,不言之教也。神之所得者,无为之益也。若能体天地之道,处无为之事,行不言之教,则造乎形而与乎神,形神俱妙,与道合真矣。天下尚言教而好有为,故於此希及之。
名与身章第四十四
名与身,孰亲?身与货,孰多?得与亡,孰病?是故甚爱必大费,多藏必厚亡。知足不辱,知止不殆,可以长久。
贵者夜以继日思虑善否,其为形也亦疏矣,是以身殉名之过也,乌睹所亲者在身不在名耶?富者苦身疾作,多积财而不得尽用,其为形也亦外矣,以身殉利之过也,乌睹所多者在身不在货也?然荣辱立而睹所病,货财聚而睹所争,彼以显为是者,知名之为荣,以富为是者,知货之为利,故见得而忘其形,见利而忘其真。然则得之与亡,其果孰病乎?是其所亡者,乃无名之朴,不赀之躯也,病孰甚於此矣。故甚爱於名而不知止,则其大者必费。大者道之称,所谓无名之朴是已。多藏其货而不知足,则其厚者必亡。厚者德之质,所谓不赀之躯是已。唯圣人体广德之知足,而不自贵其货,所以不辱,体上德之知止,而不自尊其名,所以不殆。若是者,可以长久,与天地并焉。
大成若缺章第四十五
大成若缺,其用不弊。大盈若冲,其用不穷。大真若屈,大巧若拙,大辩若讷。躁胜寒,静胜热,清静为天下正。
大成者,地之德,广德若不足,故虽成而若缺。大盈者,天之德,上德不自得,故虽盈而若冲。成若为山,其积必坏,非大成也。大成若缺,无时而坏,故其用不弊。盈若积水,其施必竭,非大盈也。大盈若冲,无时而竭,故其用不穷。此二者,天地之用,阴阳是也。天能生之,无时不生,而所生之用不穷,地能化之,无时不化,而所化之用不弊,则以道实行乎其中也。唯通之为三,故举天地则道可知。若分而言之,则大直若屈者,地道也。地道直而不肆,故若拙#1。大巧若拙者,常道也。常道刻雕众形而不为巧,故若拙。大辩若讷者,天道也。天道不言而善应,故若钠。然论其宗,天地虽大,不离阴阳,而一阴一阳者,道也,故积阳为天,积阴为地,阴静阳躁,阳热阴寒,制阴者阳,故躁可胜寒,制阳者阴,故静可胜热。然寒往则暑来,暑往则寒来,其用何穷何弊之有哉?夫道有清有浊,有动有静,清者浊之源,静者动之基,人能常清静,天地悉皆归,而况於物乎?况於事伦乎?故曰清净为天下正。
天下有道章第四十六
天下有道,却走马以粪。天下无道,戎马生於郊。罪莫大於可欲,祸莫大於不知足,咎莫大於欲得。故知足之足,常足矣。
以道莅天下者,常使民无知无欲,故人各安其所而不争,粪其田畴而已。及其下衰世,无以兴乎道,则见可欲而不知足。於是有欲得之心,乃始攘夺矫虔,冯陵疆土,而戎马生於郊也。反观诸身,即在我之天下,故有道於身,则安其分量,以厚吾寸田之守,失道於身,则驰骋田猎令心发狂,而方寸之田已失矣。故罪莫大於可欲,祸莫大於不知足,答莫大於欲得,皆不安其分量之过也。其已甚则争夺随之,若能安其性命之分,还身意所欲,清净而自守,则取足於身而得矣,夫岂有不足哉?此知足之足,所以常足。
不出户章第四十七
不出户,知天下;不窥牖,见天道。其出弥远,其知弥少。是以圣人不行而知,不见而名,不为而成。
天下者,九州山川河海,滋生不绝也。天道者,四时阴阳风雨,变化无穷也。反观诸身,无不圆成,是以圣人言:吾与天地分一气而治。苟解乎此,亦不必出户窥牖,而天地之道可知见矣。若求道於身外,则愈不足以得道,是其出弥远而其知弥少也,岂知一身之中万理咸备,近取诸此,无不充足者乎?是以圣人体地之道,以虚为身,故不行而知,无俟出户;体天之道,以无为心,故不见而名,无俟窥牖;体夫大道,以自然为常,故不为而成,亦无俟进智力於所见所行之时也。
为学日益章第四十八
为学日益,为道日损。损之又损,以至於无为而无不为。故取天下常以无
事,及其有事,不足以取天下。
为学者将以穷理,故日益。为道者将以尽性,故日损。损之又损,则尽性以至於命者也。理有所穷。性有所尽,犹未免於为,故言为学为道。惟命有所至,则归根曰静,静曰复命,以至於无为矣。无为者,寂然不动之时也,然感而遂通天下之故,则亦有为矣,故无为而无不为。一有所为,未免有累物之行;一无所为,未免有绝物之心。圣人於天下何如哉?亦处无为之事而已。处无为之
事,乃可以取天下。故取天下者常以无事也。然天下神器,不可为也,为者败之,执者失之。及其有事,亦不足以取天下矣。知天下不可以有事取,则要当学其所不学,以至无为之道。
圣人无常心章第四十九
圣人无常心,以百姓心为心。善者吾善之,不善者吾亦善之,德善。信者吾信之,不信者吾亦信之,德信。圣人在天下,惵惵为天下浑其心,百姓皆注其耳目,圣人皆孩之。
圣人欲归初始,反於未生,故无常心。善恶信诞,惟人之所为,我无容心焉,亦因人之心以为心而已。百姓行善者,我不知也;百姓行恶者,我不知也。积善,善气至,我不知其为善,故善者,吾善之。积恶,恶气至,我不知其为不善,故不善者,吾亦善之。信与不信,亦犹是也。任之自然,吾无容伪於其间,是谓德善德信矣。以如此则齐善否,同信诞,而吾心无所偏系,故惵惵为天下浑其心。百姓常有心也,以徇声色之娱,故皆注其耳目,不知收视反听,守母之道。唯圣人常无心也,怀天下之始,复守天下之母,故皆孩之。
出生入死章第五十
出生入死,生之徒十有三,死之徒十有三,人之生,动之死地亦十有三。夫何故?以其生生之厚。盖闻善摄生者,陆行不遇兕虎,入军不被甲兵。兕无所投其角,虎无所措其爪,兵无所容其刃。夫何故?以其无死地。
万物出於天地之机曰生,入於阴阳之变曰死。与生死为徒者,未脱乎天地之机,未免乎阴阳之变者也。然万物出生入死,而独云人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者,何也?此皆民自令耳,非天地毁,鬼神害也,以其有知而形动故也。目睹生之来不能却,死之去不能止,何故?以其生生之厚,而动之死地也。夫惟圣人怀微妙,抱质朴而不敢有为与天下交争焉,虽有猛兽不能据也,虽有兵刃不能害也。盖其积德玄通,物莫之能伤者,故无死地焉。
道生之章第五十一
道生之,德畜之,物形之,势成之,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。道之尊,德之贵,夫莫之爵而常自然。故道生之畜之,长之育之,成之熟之,养之覆之。生而不有,为而不恃,长而不宰,是谓玄德。
道何自而生邪?畜道真和之气,万物由而生之,道之所以生也,故曰道生之,德畜之。物何自而形耶?缘天地升降阴阳之势,万物由而成之,物之所以形也,故曰物形之,势成之。以道能生,故物莫不首之,夫是之谓尊道。以德能畜,故物莫能贱之,夫是之谓贵德。唯道与德寓於积阳之上,非期尊贵於物,物自尊贵之,以其自古及今,莫之爵而常自然。故道生之畜之,长之育之,成之熟之,养之覆之,此道行乎天地之间,而常自然者也。若夫生而不有,为而不恃,长而不宰,则天地之所同也,故是谓玄德。
天下有始章第五十二
天下有始,以为天下母。既得其母,以知其子,既知其子,复守其母,没身不殆。塞其兑,闭其门,终身不勤。开其兑,济其事,终身不救。见小曰明,守柔曰强。用其光,复归其明,无遗身殃,是谓袭常。
一生天地,然后天下有始,故以为天下母。既得天地,为天下母,乃知万物皆为子也。既知其子,而复守其母,则其子全矣。盖人徒知天地万物,而不自知其所由生。若能知之,而复守天地之道,则终身不殆矣。是以体天地之道者,处无为之事,行不言之教,故曰塞其兑,闭其门,终身不动。不知道者,多言有为,以从事於务而失守母之道,故曰开其兑,济其事,终身不救。夫小者天地之朴,柔者道之妙用,唯自知而见天地之道,故曰明。唯自胜而守天道之妙,故曰强。明者合阴阳而言之,光出於明,以无为用,在己则智意是已。圣人去智与故,不由而照之于天,故用其光,复归其明。光耀於外谓之遗殃,无遗身殃而复归於明,是谓袭常矣。如此,然后可以为守母之道。
使我介然章第五十三
使我介然有知,行於大道,唯施是畏。大道甚夷,民甚好径。朝甚除,田甚芜,仓甚虚,服文彩,带利剑,厌饮食,财货有余,是谓盗夸,非道也哉。
夫山径之溪,介然用之则成路,为间不用则茅塞之矣。世之人不知大道之妙,而施作有为,所以致茅塞其心。夫性之动谓之为,为之伪谓之失,是以有知者畏而不敢施为也。大道甚夷,视之而不见也,民心欲速,是以好径而终迷於大道。且心为君主之官,故心有所撄则寸田失守,寸田失守则和气不降,和气不降则太仓虚矣,故曰朝甚除,田甚芜,仓甚虚。以其如是,则分高下之品,有争夺之奇,贪五味之爽,故服文彩,带利剑,厌饮食者有之,资财有余则总其害之原也。是谓贼道贼身之务,而不知者,尚矜夸己之才能而不已,可谓盗夸,非道也哉。
善建不拔章第五十四
善建者不拔,善抱者不脱,子孙以祭祀不辍。修之身,其德乃真;修之家,其德乃余;修之乡,其德乃长;修之国,其德乃丰;修之天下,其德乃普。故以身观身,以家观家,以乡观乡,以国观国,以天下观天下。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?以此。
建者,造始有为者也。唯道建德判,立天地巍巍乎其不拔,此分一气而为两仪之时也。抱者,即而不离者也。唯德抱道生,成万物绵绵乎其不脱,此散一气而成庶类之时也。物同得於一气,唯人为最灵,故能之万物之祖,天地之原。於此建中抱一以为天下,则垂之后世子孙,四海之内各以其职来祭不辍矣。是道也,吾原其始,盖本於修之身而已。道之真既以治身,则其绪余以为国家,其土苴以为天下。由一身而及乎天下,则其修弥广其德弥进矣。修之身者,神虽在身,先隐天地,静居万物之始,令意莫在身,此所谓修之身,则其德乃真矣。由此推之,人虽在家,令意莫在家,此所谓修之家,则其德乃余矣。人虽在乡,令意莫在乡,此所谓修之乡,则其德乃长矣。人虽在国,令意莫在国,此所谓修之国,则其德乃丰矣。人虽在天下,令意莫在天下,此所谓修之天下,则其德乃普矣。故以身观身者,内视密眄而观己之德也。夫一家一乡一国以至天下之观者,圣人无容心焉,各以其自观之,故得自然也。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?以此。
含德之厚章第五十五
含德之厚,比於赤子,毒虫不螫,猛兽不据,攫鸟不搏。骨弱筋柔而握固,未知牝牡之合而歧作,精之至也。终日号而嗌不嗄,和之至。知和曰常,知常曰明,益生曰祥,心使气曰强。物壮则老,是谓不道,不道早已。
赤子之性,与道为一,其天守全,其神无隙,是以大人不失赤子之心,而含德之厚可以比於赤子。若是者,积德玄通,藏於天而物莫之能伤也,故毒虫不螫,猛兽不据,攫鸟不搏。骨弱筋柔而握固者,德全於地道也。地之气始於子,赤子骨弱筋柔而能握固者,是纯气之守应於地道也。未知牡牝之合而峻作,精之至者,德全於常道也。常然之道,其精甚真,赤子未知牡牝之合而时有峻作者,是道之真精应於人也。终日号而嗌不哽,和之至者,德全於天道也。天主声,以其阴阳之气和而未分,故终日号而嗌不哽也。知和者,阴阳混而为一,故曰常。知常者,阴阳合而未分,故曰明。赤子之性与天地合,其德不以生为益。反为益生者,动之死地之兆,是谓祥矣。既以生为益,则必以心使气,是谓坚强之徒也。始於益生,致於物壮则老,是谓不道,不道早已。
知者不言章第五十六
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。塞其兑,闭其门,挫其锐,解其纷,和其光,同其尘,是谓玄同。故不可得而亲,不可得而疏,不可得而利,不可得而害,不可得而贵,不可得而贱,故为天下贵。
道要自然,行者能得,闻者能言,所以言者,以言相然。相然者,意之默识而已,未尝见於饶饶之言辨也,故曰知者不言。不知道者,以言相烦,不闻不言,不知所由然,故曰言者不知。唯圣人知天地之道,有大美而不言,故塞其兑,闭其门,涂郄守神而退藏於密。及其出而为天下,於此体天之道,则挫其锐而和其光也,於此体地之道,则解纷而同其尘也。天地之道是谓玄同,玄有赤有黑,故玄同则合乎至一,而与天地相参。天道无亲,故不可得而亲,既不可得而亲,亦不可得而疏也。地道无欲,故不可得而利,既不可得而利,亦不可得而害也。大道无形,故不可得而贵,既不可得而贵,亦不可得而贱也。若是者,宜为天下贵。
以正治国章第五十七
以正治国,以奇用兵,以无事取天下。吾何以知其然哉?夫天下多忌讳,而民弥贫;人多利器,国家滋昏;人多伎巧,奇物滋起;法令滋彰,盗贼多有。故圣人云:我无为而民自化,我无事而民自富,我好静而民自正,我无欲而民自朴。
闻在宥天下,不闻治天下,天下不可治也,故以正治国者,必以奇用兵。盖正复为奇,则有用兵之患,以福兮祸所伏也,孰知其极?是以圣人以无事取天下。无事则法地而好静,好静则法天而无为,无为则法道而无欲,无欲则天下自然归之。吾何以知其然哉?夫治出於有为,而失太上不言之教,故多忌讳之禁,则四民迁业而弥贫。民贫则征求利器,贪污之风生,故国家滋昏。玩好伎巧,难得之货贵,故奇物滋起。由此利害相攻,法令滋彰,克核大至,民不聊生,故盗贼多有。奇兵之用缘此而起,此乃以正治国,正之极也。是以圣人无事,则国实民富,故忌讳不生。好静则天下自正,故利器不作。无为则万民自化,伎巧何施?无欲则民自归朴,盗贼何有?此乃以无事取天下也。
其政闷闷章第五十八
其政闷闷,其民淳淳;其政察察,其民缺缺。祸兮福所倚,福兮祸所伏。孰知其极?其无正邪?正复为奇,善复为祆。民之迷,其日固久。是以圣人方而不割,廉而不刿,直而不肆,光而不耀。
太上之世,处无为之事,行不言之教,天下知有上而不知有政,故为政无处正,自居之闷闷者,有政而不作也。有政不作则非以明民,将以愚之,故其民亦淳淳而若朴焉。然既立政为正,必有以察为奇,故始於闷闷而终於察察。终於察察,政之极也。其政太察,使民无所措手足,故其民缺缺焉。圣人言但知求福,不知罪婴,但知养身,不知戮形,祸福倚伏,理之然也,故曰孰知其极,其无正邪?世之人以政为正,不知正之极而奇生,以福为善,不知善之复而妖起,迷迷相传,于今久矣。是以圣人方如广德之厚,故不割也,廉如上德之清,故不刿也。直而不申於外,光而返照於内,无正可处,无奇可察,是谓无极之道。
治人事天章第五十九
治人事天莫若啬。夫唯啬,是谓早复。早复谓之重积德,重积德则无不克。无不克则莫知其极,莫知其极,可以有国。有国之母,可以长久。是谓深根固蒂,长生久视之道。
啬者,敛也,畜也,归之於德也,以外言之曰敛,以内言之曰畜。敛於外者,至於无欲,故后其身,外其身,所以治人也。畜於内者,至於无知,故存其心,养其性,所以事天也。外则无欲,法地之静而得以尽性,内则无知,体天之用而至於复命。尽性而至於复命,是乃复守其母,故谓之早复焉。早者,日升於甲阳之首也。复守其母,则与天地合其德,是之谓重积德。积德玄通,与道合真,则无不克。与道合真者,难终难穷,故莫知其极。难终难穷者,万理咸备,故可以有国。有国之母者,道也,不方不圆,与天地并,故可以长久。始於守母,是谓深其根,终於复命,是谓固其蒂。得天地为常而五行不相克,与大道为一而三光无明冥,是谓长生久视之道。
治大国章第六十
治大国,若烹小鲜。以道莅天下,其鬼不神。非其鬼不神,其神不伤民;非其神不伤民,圣人亦不伤民。夫两不相伤,故德交归焉。
治道贵清浄而民自定,不可施为也,故治大国者,若烹小鲜。自人言之,则大国者乃天中地户,黄帝之乡,所以治之亦若此而已。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,一心定而王天下,故鬼无所出其灵响,依人而行,何神之有哉?非其鬼不神也,以其不受於邪,邪气自去,是神亦不伤於人也。非其神不伤於人也,以其圣人处无为之事,而天下化成,使民外则无争夺攻战之患,内则无图为杀怨之心,不犯神之报应,是乃圣人亦不伤人矣。人与鬼神两不相伤,则神之予矣,贻尔多福而归德於神也,民之质矣,日用饮食而德归於人也。德归於神,故子孙以祭祀不辍;德归於人,故天下乐推而不厌。此乃圣人以道莅天下之效。
大国者下流章第六十一
大国者下流,天下之交,天下之牝。牝常以静胜牡,以静为下。故大国以下小国,则取小国;小国以下大国,则取大国。故或下以取,或下而取。大国不过欲兼畜人,小国不过欲入事人,两者各得其所欲,故大者宜为下。
水以善下,故江海能为百谷王。大国欲兼畜人,亦以其下流而已,故曰大国者下流。天下交,万物生,人道交,功勋成,是谓天下之交,然必自处以柔静而后可。牝常以静胜牡,而牡归之者,以静为下也。静则无事,唯无事可以取天下,而况於国乎?故大国以下小国则取小国,小国以下大国则取大国。或下以取者,君道也。或下而取者,臣道也。君犹天也,天道下济而光明,故大国不过欲兼畜人。臣犹地也,地道卑而上行,故小国不过欲入事人。至於天地交而万物生,人道交而功勋成,则两者各得其所欲。然宜下流者,唯大国而已,故又曰大者宜为下。
道者万物之奥章第六十二
道者万物之奥,善人之宝,不善人之所保。美言可以市,尊行可以加人。人之不善,何弃之有?故立天子,置三公,虽有拱璧以先驷马,不如坐进此道。古之所以贵此道者,何也?不曰求以得,有罪以免邪?故为天下贵。
道者虚无之渊,人皆见物而不见乎道,则以道为万物之奥故也。得道之妙则为善,是谓性命之宝。得道之言则为不善,然亦於道有所保焉。市者,众人之所归。加者,置诸众人之上。美言尊行,人之不善於道者,亦足以得众而人上之。夫何弃之有?故立天子置三公,坐而论道者也。有拱璧以先驷马,则美言尊行得众而人上之如此。虽如此,亦不如坐进无为之道,得其妙之为愈也。古之所以贵此道者,何也?不曰性命之宝,求则得之,而生之所保,特有罪以免耶?故为天下贵。
为无为章第六十三
为无为,事无事,味无味。大小多少,报怨以德。图难於其易,为大於其细。天下之难事必作於易,天下大事必作於细。是以圣人终不为大,故能成其大。夫轻诺必寡信,多易必多难。是以圣人犹难之,故终无难矣。
圣人体天道以行不言之教,故为无为;体常道以处无为之事,故事无事;体地道而乐恬淡之能,故味无味。自其所应者言之,若有为有事有味也。自其所守者言之,则其为者无为,其事者无事,其味者无味而已。世之人不通乎此,故勇动多怨,缘小而至大,缘少而至多,唯有心於事为嗜欲之间也。然大小多少,缘类而报,皆出於自得,天地应之如谷,故曰报怨以德。由此观之,天下之难事缘作於易而至於难也,天下之大事缘作於细而至於大也,故患生不意,祸生丝微,此之谓欤?是以圣人以天合天,故终不为大;与道为一,故能成其大。且轻诺多易者,伤轻易於有为也,故寡信而多难矣。圣人行不言之教,故无寡信之行;处无为之事,乐恬淡之能,故无多难之尤;任其自然而不敢为,故终无难矣。
其安易持章第六十四
其安易持,其未兆易谋,其脆易泮,其微易散。为之於未有,治之於未乱。合抱之木,生於毫末;九层之台,起於累土;千里之行,始於足下。为者败之,执者失之。是以圣人无为,故无败;无执,故无失。故民之从事,常於几成而败之。慎终如始,则无败事矣。是以圣人欲不欲,不贵难得之货;学不学,以复众人之所过,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。
安静未萌,易为持谋,所谓为之於未有也。脆微已作,易为浮散,所谓治之於未乱也。然为之於未有者,能无思虑乎?治之於未乱者,能无智谋乎?故圣人言:谋思危之首,危者将不久,不若戒事物之先而忘其为,戒事物之始而忘其治之为愈也。夫大生於小,高生於下,远生於近,理之然也。为者败之,执者失之。唯圣人见端而思末,睹旨而知归,是以无为也,故无败,无执也,故无失。若夫民之从事,未免於有为有治而不知慎戒,所欲浸长,真和乃尽,故几成而败之,岂不然哉?若能慎终如始,反婴儿守母之道,则无败事矣。故圣人欲不欲,外无所为,虽难得之货不足贵也,学不学,内无以为,虽美言尊行不足尚也,以复众人为治之所过,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。
古之善为道章第六十五
古之善为道者,非以明民,将以愚之。民之难治,以其智多。故以智治国,国之贼;不以智治国,国之福。知此两者亦楷式。常知楷式,是谓玄德。玄德深矣远矣,与物反矣,然后乃至大顺。
道无为则自得於内,道无不为则化成於外,是以古之善为道者,非以明民,将以愚之。明则浇淳而乱,愚则守朴而静,且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。民之难治,以其智多而有知也。智者争之器,故以智治国者,国之贼,非以其明之耶?不以智治国者,国之福,非以其愚之邪?国之贼,则开人者,贼生也。国之福,则开天者,德生也。此两者,亦楷式可则而像之。能知楷式,然后可以观於天,故是谓玄德。玄德者,上德也,故深矣远矣。物无得而偶之者,惟同乎大顺而已,故与物反矣,然后乃至大顺。
江海为百谷王章第六十六
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,以其善下之,故能为百谷王。是以圣人欲上人,以其言下之,欲先人,以其身后之。是以圣人处上而人不重,处前而人不害,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。以其不争,故天下莫能与之争。
江海以其善下,故取百谷之流而为王矣。王有归往之义,故以贵下贱大得民也。是以圣人体天之道而以言下之,则处上而人不重,故从之也轻;体地之道而以身后之,则处前而人不害,故利之者博。若此则自西自东,自南自北,无思不服,故天下乐推而不厌也。要其所以然者,亦不过善下而已。唯善下者不与物争,故天下莫能与之争。
天下皆谓章第六十七
天下皆谓我道大,似不肖。夫惟大,故似不肖。若肖久矣,其细也夫。我有三宝,宝而持之。一曰慈,二曰俭,三曰不敢为天下先。夫慈,故能勇;俭,故能广;不敢为天下先,故能成器长。今舍其慈且勇,舍其俭且广,舍其后且先,死矣。夫慈,以战则胜,以守则固。天将救之,以慈卫之。
肖物者小,为物所肖者大。夫道包裹天地,充满六极,洋洋乎大哉,故似不肖。天大地大,肖道而已,故能久。然天地空中之一细物,其於道亦细也,夫是以我有三宝,宝而持之。一曰慈者,父道也,造物之主,言天也。二曰俭者,母道也,畜敛之主,言地也。三曰不敢为天下先者,天地之原也,感而后应,不为物先,言道也。天地道兼而用之,则澹然无极而众美从,三宝无出於此者。凡人皆有是,当在宝而勿失,持之为上。夫天道生之覆之,是所谓慈。虽慈也,然不争而善胜,是慈故能勇。地道畜之育之,是所谓俭。虽俭也,然德合於无疆,是俭故能广。唯大道总乎天地之原,虽不敢为天下先,然生化之字待是而立,故能成器长。若夫逆天地而拾大道者,则死矣。夫慈以战则胜者,以阳战阴也。以守则固者,抱玄之道也。且以顺战逆,待时而动,则援之而胜矣。不可动则守以顺,天时亦卫之而固矣,故天将救之,以慈卫之。
善为士章第六十八
善为士者不武,善战者不怒,善胜敌者不争,善用人者为之下。是谓不争之德,是谓用人之力,是谓配天,古之极。
善为士者,怀三宝之道,不以兵强天下而用武也,于以战人是为善战,于以胜敌是为善胜,于以用人是为善用。善战者,待时而后动,虽战而不怒,体慈之宝也。善胜者,虑胜而后会,虽胜而不争,体俭之宝也。善用人者,智不自虑,而悦以使人,故人乐为之用,体不敢为天下先之宝也。善於此者,是谓不争之德,是谓用人之力,是谓配天也。然古之为正,正复为奇,乃有用兵之戒,故曰古之极。孰知其极也夫?
用兵有言章第六十九
用兵有言:吾不敢为主而为客,不敢进寸而退尺。是谓行无行,攘无臂,仍无敌,执无兵。祸莫大於轻敌,轻敌几丧吾宝。故抗兵相加,则哀者胜矣。
用兵有言者,明其言非我有也,乃用兵者之常言也。吾不敢为主而为客,则迫而后动,不得已而后起,未尝感人也,应之而已。既不得已,则非踊跃用兵而以乐杀人为事者,是以不敢进寸而退尺,故曰行无行也。攘无臂者,善战而不怒也。仍无敌者,善胜敌而不争也。执无兵者,善用人而为之下也。此乃深得三宝之道者。然三宝非独论兵而已,奈何古之极,遂至於用兵也。兵乃凶器,不可轻敌,轻敌者,是乐杀人也。舍其慈且勇,舍其俭且广,舍其后且先,故几丧吾宝。是以抗兵相加,则哀怜者慈也,以慈为宝,则无轻敌之祸,故胜也。
吾言甚易知章第七十
吾言甚易知,甚易行,天下莫能知,能行。言有宗,事有君。夫惟无知,以不吾知也。知我者希,则我者贵矣。是以圣人被褐怀玉。
无思无虑始知道,故易知也。无从无道始得道,故易行也。而天下富贵者侈欲以丧真,贫贱者劳役以伤生,皆丧己於物,失性於俗,故莫能知,莫能行矣。夫言有宗者,明一章之言,其统之有宗也,此之谓易知者欤?事有君者,明一章之事,其主之有君也,此之谓易行者欤?不失其宗与君,何息不能知,不能行哉?故圣人言:子若行吾道,当知上慧原,智亦不独生,皆须对因缘。若无行宿本,是谓无知,恶能明太上玄妙之理?此所以不吾知也。有不言而知者,见非於众,有不学而得者,见异於俗,故知道者稀,足见得见者贵也。是以圣人薄於外而厚於内,不衒鬻於人,怀昆山之玉而莫能知者。
知不知章第七十一
知不知,尚矣;不知知,病矣。夫惟病,是以不病。圣人之不病,以其病,是以不病。
道本无知也,以无思无虑而知道矣,故曰知不知,是谓真知。能知不知之知者,其知尚矣。不知不知之道,而昭然有知者,高谈妙论,以究本穷元,其知病矣。唯知知病为病而忘其知者,是以不病也。圣人何其不病也?以其知知病为病,而常若不知矣,是以不病也。
民不畏威章第七十二
民不畏威,则大威至矣。无狭其所居,无厌其所生。夫惟不厌,是以不厌。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,自爱不自贵,故去彼取此。
怒而威,其威也小;不怒而威,其威也大。圣人不以威屈天下,使民无畏威之容,而有畏德之心,则不怒之威默加乎人,是谓大威至矣。化民使得尽其性,则扩而充之,所居无狭,育而成之,所生无厌,此乃圣人所以体夫天地道者也。体天大威而不怒,体地广居而不狭,体道生生而不厌。惟上不厌民之所生,则民亦得尽其性而不厌矣,是以圣人不自见故明矣。惟明所以自知而体天地也,不自贵故德矣。惟德所以自爱而法大道也,故去彼自见自贵,而取此天地道者焉。
勇於敢则杀章第七十三
勇於敢则杀,勇於不敢则活。此两者,或利或害。天之所恶,孰知其故?是以圣人犹难之。天之道,不争而善胜,不言而善应,不召而自来,坦然而善谋。天网恢恢,疏而不失。
勇於敢为而以身先天下者,是谓逆天道也,故杀矣。勇於不敢为天下先者,是谓体天道也,故活矣。然勇於不敢者,於生之利而於俗之害,勇於敢者,於俗之利而於生之害,在世俗观之不能无疑,故惑之也。若夫天之所恶,孰得而知其故哉?且天道亏盈而益谦,故顺天者存,逆天者亡,是以圣人犹难之而不敢为也。夫天之道本无所为,万物之出,与之出而不辞,万物之归,与之归而不拒,物之多皆所受命於此,是谓不争而善胜也。四时行焉,百物生焉,固不言而善应也。善者福之,淫者祸之,固不召而自来也。示人以易知,应物以多变,固坦然而善谋也。天网恢恢,疏而不失,其以此欤?
民常不田久章第七十四
民常不畏死,奈何以死惧之?若使民常畏死,而为奇者,吾得执而杀之,孰敢?常有司杀者杀。夫代司杀者杀,是代大匠斲。夫代大匠斲,希有不伤其手矣。
民得其性,则常乐其生;苟失其性,则死亦何畏哉?虽为苛法以死惧之,民亦将抵冒而终莫能化也。若使民常畏死,是政民得其性而知生之乐,故重犯法也。有为奇者,吾得执而杀之,又孰敢为哉?常有司杀者杀,是谓有德司契也。使民常畏死而为奇者,吾得执而杀之矣。夫代司杀者杀,是谓无德司彻也。民常不畏死,而以死惧之,岂不谓代大匠斲耶?斲物之大匠者,造物之主也。造物之主者,天道无为也。逆天制物者,有为也,希有不自伤者也。
民之饥章第七十五
民之饥,以其上食税之多也,是以饥。民之难治,以其上之有为也,是以难治。民之轻死,以其生生之厚也,是以轻死。夫唯无以生为者,是贤於贵生也。
王者以民为天,而民以食为天。圣人之治,省刑罚,薄税敛,知天之天,然后民可得而保也。食税之多,以其赋重,而不知薄税敛以养之,故民之所以饥。上之有为,以其政烦,而不知省刑罚以安之,故民之所以难治。凡人之情,兴於富庶,然后有恒心,还於淳朴,然后无他欲。至於饥而难治,则不安其分量,而欲利之愈勤,是以於生太厚而动之死地者有之,故人之所以轻死也。唯得道之人,寸田内守而和气自降,形精不亏而天守自全。若是者,达生之情,不务生之所无以为,是贤於贵生也,异於生生之厚而轻死者矣。
人之生章第七十六
人之生也柔弱,其死也坚强。草木之生也柔脆,其死也枯槁。故坚强者死之徒也,柔弱者生之徒也。是以兵强则不胜,木强则共。故坚强居下,柔弱处上。
人之生也,骨弱筋柔,其死也,筋骨坚强。草木之生也,甲脆枝柔,其死也,枝叶枯槁。故坚强者死之徒,柔弱者生之徒,理之然也。兵强则不胜,与木强之理共矣。坚强死之徒,故居下。柔弱生之徒,故处上。亦天地之道所宜然。
天之道章第七十七
天之道,其犹张弓乎?高者抑之,下者举之,有余者损之,不足者补之。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,人之道则不然,损不足以奉有余。孰能损有余而奉不足於天下者?其唯道乎。是以圣人为而不恃,功成不居,其不欲见贤也。
天之道以中为至而已,无过与不及也。其犹张弓乎?高者抑之,不使之有余,故有余者损;下者举之,不使之不足,故不足者补。盖天道减盈满,补虚空,毁强盛,益衰弱,人之道则一切反此,损不足以奉有余。能以有余之道奉天下者,唯天道为然。圣人体道者也,故为而不恃,功成不居,未尝以所长而自见於人,故常无损,此圣人之所以能天。
天下柔弱章第七十八
天下莫柔弱於水,而攻坚强者莫之能先,以其无以易之也。柔之胜刚,弱之胜强,天下莫不知,而莫之能行。是以圣人言:受国之垢,是谓社稷主;受国之不祥,是谓天下王。正言若反。
天下莫柔弱於水,而能攻坚强之物,物莫能胜者,以其有常而无以易之也,故几於道矣。柔之胜刚,弱之胜强,天下莫不知而莫之能行,何哉?以其益生,以其心使气,故失柔弱之道也。夫柔弱有常而无以易之者,其唯天地之道乎?唯地之道,受国之垢而不自化,乃化化者也,是谓社稷主,此之谓柔之胜刚者欤?唯天之道,受国之不祥!而不自生,乃生生者也,是谓天下王,此之谓弱之胜强者欤?夫正言若反者,受国之垢与不祥也。以正言之,若反者矣。
和大怨章第七十九
和大怨者,必有余怨,安可以为善?是以圣人执左契,而不责於人。故有德司契,无德司彻。天道无亲,常与善人。
阳为德,无为也。阴为怨,有为也。世之人勇动於敢为,故有怨,加以知慧仁义以和大怨,怨愈多矣。夫若是者,安可以为善?且知慧外通,仁义多责,故勇动多怨。是以圣人执天之行,处无为之事,行不言之教,尝予於人而不取也,故不责於人,何怨之有?上德无为而报怨以德,故曰有德司契。下德有为而以和大怨,故曰无德司彻。天之道,是谓上德者,无亲无疏,唯善人无为者常与之。
小国寡民章第八十
小国寡民,使民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也,使民重死而不远徙。虽有舟舆,无所乘之;虽有甲兵,无所陈之;使民复结绳而用之。甘其食,美其服,安其俗,乐其业。邻国相望,鸡犬之声相闻,使民至老死,不相与往来。
九隅八区,寓以小国。况至德之世,地不加辟,民不加聚,能使一国若一家,一家若一身。盖我好静而民自正,虽有智者创於前,巧者迷於后,民亦无机心之累,故使民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也。於是时也,民皆乐生安土,自守其国,是重死而不远徙也。以不远徙也,故无川途之险,虽有舟舆无所乘之,无攻战之患,虽有甲兵无所陈之。大信不约,何假书契?乃复结绳而用之。故力田而甘其食,躬桑而美其服,怀土而安其居,存生而乐其俗。居相比也,声相闻也,而不相往来,无欲无求,莫之为而常自然,此之谓至德。
信言不美章第八十一
信言不美,美言不信。善者不辩,辩者不善。知者不博,博者不知。圣人无积,既以为人己愈有,既以与人己愈多。天之道,利而不害;圣人之道,为而不争。
信言者,希言也,其出口也,淡乎其无味,故不美。美言者,貌言也,其於人也,轻诺必寡信,故不信。天道不言而常善应,故善者不辩。和大怨者,安可以为善?故辩者不善。知道者必达於理,达理则将以反说约也,故知者不博。以博溺心,则闻见愈多,不如其约也,故博者不知。夫不美也,不辩也,一不博也,所谓在己无居者也。圣人之道在己无居,则运而无所积,故圣人无积,以有积故不足,无藏故有余。圣人无积,故能以有余之道奉天下,天下皆往资焉而不匮,故既以为人己愈有,既以与人己愈多也。夫圣人之道即天之道是已,惟天之道利而不害,故圣人之道为而不争。且天以美利利天下,何害之有?圣人出为於无为,亦非乱天之经,逆物之情也,又复何争焉?此《德经》也而言终及於此者,以德兼於道,道兼於天。不明於天,斯不通於圣,故混元以此终焉。
古之圣人由道以显教,因言以见道。道本无形,妙不可测,然不假於言,则道何缘而明?苟言不尽意则直书,辞称微妙难识,微妙难识,学者莫知其根。
道德真经解卷下竟
#1若拙:疑作“若屈”。